第7版: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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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世相
2025年11月4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一只“高寿”的小黄鸭

●彭亮元

那些有它陪伴的日子,一切都带着暖意。

那该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事了——具体年份已记不清。只记得一个雷电交加的午后,四姐从田埂上捡回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鸭——许是被暴雨冲散了队伍,在泥水里瑟缩着。按客家话的说法,这还属“鸭毛哩”,大抵是因一身胎毛尚未褪尽的缘故罢。

从此,这只小黄鸭成了家里的新成员。刚来时,我们待它格外精心,用碎米拌着温水喂它,夜里还特意垫上旧棉絮保暖。等它稍大些,便让它跟鸡群混熟了,鸡窝成了它的家,鸡食成了它的粮,也学着鸡的模样早出晚归,自己寻食儿吃。不同的是,它天生爱水,常独自溜到村头的池塘、溪边,扎进水里扑腾着觅食,有时我们几个孩子在池塘里戏水,它也会游过来凑趣,用扁扁的嘴巴轻啄我们的脚丫,乖巧得很。

每天放学回家,它总能远远瞅见,一摇一摆地颠过来,伸长脖子蹭我们的裤腿,那亲昵劲儿,让人忍不住把它抱在怀里。要是进门没见着它,只需站在门口喊一声“阿哩哩”,不过片刻,准能听见它“呱呱”地回应,声音从田埂或树丛里传来,不多时便见它扑棱着翅膀跑回来,懂事得像个孩子。

它对自家人亲得很,见了我们总摇着尾巴晃脑袋,时不时往脚边一蹲,赖着不肯走;可陌生人想靠近,门儿都没有,早就扑棱着翅膀躲远了。有一回,它溜进了邻村的水稻田——那片田就在我们家池塘对面。邻村看田的人见了,顿时火冒三丈,挥着锄头就追。那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抡着锄头乱砸,却总也碰不着灵活的鸭子。我和家人在池塘这边的禾坪上远远瞅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喘,又帮不上忙,只怕那锄头真落在它身上。说时迟那时快,鸭子突然连跑带飞,“扑通”一声扎进池塘。追赶的人收不住脚,竟连人带锄头摔进了水里。我们在这边既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黄鸭渐渐长成了壮壮的大鸭。一天清晨,母亲在鸡窝里发现枚灰扑扑的鸭蛋,惊喜地喊我们来看——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它是只母鸭。

鸭子大多在夜里下蛋,偶尔也会在白天“偷懒”,把蛋生在外面。但说来也奇,那些蛋总不会丢。有两次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有趣。一次是它到了该回家的时辰却没露面,我到“斗门”边(斗门,指设置在客家围龙屋外围墙体上的侧门)喊“阿哩哩”,邻屋池塘边的青麻丛里传来“呱呱”的回应,我叫一声,它应一声,再叫一声,又应一声,就是不肯出来。居然撒起娇了,似乎要我过去!我走过去,见它蹲在麻丛里,身下正捂着个刚下的蛋,活像个护着宝贝的小气鬼。我于是拿了蛋,抱着它回家了。还有一次更绝。它从屋背远远走到我脚下,用脑袋蹭着我的裤腿,又转身领着我朝着屋背的方向“呱呱”叫。来到屋背刚犁好的水田边,还用头“指指点点”,我看水有半尺来深,透过浑浊的水面,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圆圆的东西,我挽起裤腿踩进半尺深的水里,伸手一捞,好家伙,原来又是一个蛋!

光阴荏苒,这只鸭子陪着我们过了十多年。从青涩儿童到初长成的青年,从小学到高中,我记不清它为这个清贫的家添了多少枚蛋,也数不清它带来了多少欢笑,只记得那些有它陪伴的日子,一切都带着暖意。

时间来到大概是1986年的某一天,它突然走不动了,趴在窝里不肯挪窝——原来,它是真的老了。我们一家人都红了眼眶,后来把它埋在了菜园的柚子树下,那里常年有青草环绕。

40年时光倏忽而过,如今再想起农村的日子,物质虽清贫,却因有这些小动物相伴而丰盈。鸡犬相闻,鸭戏池塘,那些童年点滴,成了梦中总也挥不去的温馨。

后记:1984年暑假,我曾抱着它拍过一张照片。前几年还见过,只是几经搬迁,如今竟寻之不着。或许在某天整理旧物时,它会突然从某个纸箱里探出头来——期待它带着一身的时光暖意,与我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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