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聊斋志异》,我以为最好是在乡下老屋里,有一盏灯光摇曳的老式台灯,院子里的皂角树映出斑驳的树影,听着蛐蛐叫,听着蝉儿鸣,捧读一册封面泛黄的古本,那才能读出故事里的韵味。正如清代诗人王渔洋《题聊斋志异》所言:“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因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或者有夏风沙沙,有微雨敲窗,窗外隐约传来含笑拈花的婴宁吃吃的笑声,间或有王家大院里聪慧的小翠与痴儿元丰追逐、打闹之声……读书读得痴迷了,那一个个鲜亮美艳的奇女子,在朦胧夜色里走了出来:月下梳妆的花姑子,变幻多端的荷花三娘子,有情有义的聂小倩,执剑天涯的复仇侠女。掩卷而起,走到院中,看见葡萄架、紫藤条,抑或一丛丛菊花,一株株牡丹、芍药,好像都得了道、成了仙,是香玉是绛雪么,是葛巾是玉版么,或者是黄英、陶生姐弟吧。
小时候,我就喜欢聊斋故事。那时没有书看,就去说书场听书,说书先生开场之前总要讲一则桥段,多是短小奇谲的聊斋故事。白天听还好,夜晚听常听得心惊胆战,可忍不住还想听下去。记得有一次听了《画皮》,见村外小路上,淡淡的雾岚里,飘飘然走来一个漂亮女子,我吓得魂儿丢了大半,连逃也逃不动了,等到近前才知是邻家杏儿姐姐。
后来,有了聊斋系列小人书,我常跑到平房顶上边纳凉,边打着手电筒看。不光痴迷诡异惊险的故事,那些奇幻美妙的画面也引人入胜。看了《种梨》,就想那小气鬼卖梨老头固然可气,道士也不至于砍断了人家车把手,老头怎么回家呀?看了《偷桃》,常常望着天空发呆,会不会垂下来一条荡荡悠悠、若隐若现的绳索呢?看了《骂鸭》,心想那个常偷鸡摸狗的乡邻,会不会也长出一身的鸡毛鸭毛来?
老师也常给我们读《白话聊斋》,读《崂山道士》时,老师总要警醒教育我们一番,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呀,什么“人贵有恒,事成于敬”呀,可我们记住的不多,倒是对里面奇妙无比的幻术赞不绝口。比如剪纸黏壁间,就能月明辉室,光芒四射;投一根筷子,就能把嫦娥请来,载歌载舞。这样的本事,别说那个王生想学,我也想学个一招半招的,在同学们中露两手,显摆显摆。
聊斋里写动物的故事有很多篇,仅写“狼”的就有10篇之多,初中语文课本里即有两篇。我就想,狼那么聪明,狗也一定不傻,常在月下的打谷场上,牵来我家的大黄二黄训练,让它们像聊斋里两只狡黠的狼,在麦草垛里学打洞,可大黄二黄压根不听我招呼,气得我对两只狗踹了两脚。
上师范的时候,我还和几个同学读《聊斋志异》练胆量。我们宿舍外墙北面,是一片荒凉的坟场,四个男生打赌:有月的夜晚,拎一只小马扎,携一册聊斋,到坟场里拣最恐怖的篇章坐读,看谁能坚持下来。淡淡月光下,款款清风里,独自一人诵读《尸变》《野狗》《画皮》《喷水》《陆判》等,那情景确是够惊险刺激的,可我们都很轻易地过了关。为此,在同学们中我们赢得了“四剑客”“四大胆”的雅称。
夏夜读《聊斋》,别有一番滋味,我现在依然如故,枕边置一部岳麓书社版的《聊斋志异》,夜来临窗读上几篇。冥冥之中,仿佛有冰雪聪慧、侠肝义胆的花妖狐仙伴读,所有的燠热和烦恼一扫而光,不觉阵阵凉意袭来,一帘幽梦如云烟……(刘琪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