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金本
这孩子,冇日冇夜焗在暗间里玩游戏、刷手机,房间跟炭窿一样黑,你说气人不气人?
夏日的夜晚,繁星满天。
“哒”的一声脆响,活动室的灯光被我揿亮。时间还早,加上天气热,除我之外还没有其他人来到。放下水杯和背包,我扭扭腰转转胯,活动筋骨,一边做热身运动,一边时不时望向门外,等待球友进来搭伴鏖战。
不一会儿,玻璃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小青年,穿着黄色运动服,胖胖的,肚子把球衣撑成半圆,肩上斜挎的帆布包随着步伐晃来晃去。
“来,先玩一下?”我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球拍。他抬头看我一眼,眼神像被雾蒙住的玻璃,没有神采。他只摆摆手,不作其他回应。
他径直走到另一张球台边,从包里掏出两支球拍,一支横拍一支直拍,分别搁在球台两端,像摆好了棋盘等待对手落子。
呵!知道了,他有约好的球伴。
球拍在台子上晾了十多分钟,其间,他还走出门外望了二三回,但还是一直没有人来。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抓起拍子往包里塞,脸色冷峻,动作快捷,明显是带着几分火气。拉链拉到一半时,包里突然掉出一个乒乓球。对在地板上弹跳的球,他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顺势一脚向球踢去,嘴里还骂道:“说来又不来,害人家白等!”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撞出回音,冰冷无情。我看见他头发很长了都没有剃,像扭皱的咸菜。
他前脚摔门而出,后脚进来一位也穿着运动衣的女士。她头发灰白,刘海却烫得整齐。她一进门,见偌大的大厅只有我一个人,焦急地问道:“师傅,看见有一个后生哥来这里吗?”她一边用手比画着过了头顶,一边说:“高高大大,穿黄衣服。”
“来是来过,又出去了,刚走不久,好像有点生气。”我指了指停在墙角的那个乒乓球,“喏,球掉出来都懒捡,那个球是他踢出去的。”
她走上前去,弯腰捡起地上的乒乓球,习惯性地用衣角擦了擦:“懒鬼,大懒虫!是我让他先来的。这孩子啊,天天窝在屋里打游戏、玩手机,三两重都懒动,窗帘也不拉开,房间跟炭窿(煤窑)一样黑,你说气人不气人?”她把球放回包里,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住:“我好说歹说,他总算答应出来打打乒乓球。”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师傅,不怕跟你说,我想让他多出来见见人,不要冇日冇夜焗在暗间里,我怕他……”
她没说下去,从包里掏出小包装凉果递给我:“来,尝一尝,生津止渴的杨梅干。”显然,这是为她儿子准备的。我极力推辞。糖纸在她手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硬往我手里塞:“尝尝呀,别客气,你看,我带了好多,还有饼干呢。”
“他都出去了,你能等到他吗?”我问她。
“我出去看一下,估计他已回家了。”她转过身,朝门外走去。我看到她后腰微微佝偻,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腰板上。
门额上方的灯光斜斜地照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正巧落在蓝色的球台上,像写满心事的笔和纸。
她走出门外,消失在夜色中。“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想,人世间最沉重的爱,莫过于一个母亲在岁月里的踽踽独行中,把自己活成儿子与社会之间的桥梁。而桥的另一端,一直少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