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艳荣
连绵的雨,又勾起了思念。那些思念经雨淋湿、润泽,在心的枝头又发新芽。
路口的小叶榄仁已满树新绿。阿妈,我想您了。这是您曾经驻足的地方,这是我给您留下过照片的地方。那年农历七月半,新铺阿姨家过节。表哥从蕉城出发,顺道载他的两个姨,也就是我的两位妈妈去他家里过节。您是养我的妈,与生我的妈是亲姐妹。那天,表哥先去载您的妹妹,我则载您到路口等表哥。在这棵小叶榄仁树下,我说,妈,给您拍张照吧。您一边说,拍什么照啊,老了,眼睛都小得睁不开了。一边却又拉了拉衣摆,拢了拢头发,站直了身板对着我。夏日的阳光穿过浓密的树叶,把一缕缕光打在您的脸上和碎花上衣上,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阿妈,如今我每天看到这棵树,就像看到您一样,而这棵树也仿佛有情,总与我温柔对视。我能清楚地记得,它什么时候开始落叶,什么时候新叶初生,什么时候亭亭如盖。这个春天刚来的时候,它仍如老僧入定,头顶一片光秃秃的枝丫,似乎还沉浸在寒冬的梦里。等到百花都开得热闹时,它才突然惊醒。每天,我看着这棵树温柔地张开怀抱,拥抱一树的叶子,托举着它们向天空、向大地伸展。而那些叶子,却一直紧依着大树,不曾真正远离。每当我凝视这棵树的时候,眼眶就会情不自禁湿润起来。
前些日子,婆婆给我送来了一把蒜苗。我寻思着,这蒜苗怎么煮?清炒是不行的了,因为蒜苗已不是很嫩了。有了,冰箱里还有几块鱼饼,我就炒个鱼饼蒜香丝吧。把蒜苗洗干净,切成丝,把鱼饼也切成丝,洗锅、干锅、热油、下锅,三下两下,撒点盐、撒点胡椒粉、剁点辣椒、淋点生抽,一道下饭的鱼饼蒜香丝就炒好了。可吃着吃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呢?我突然停下了筷子,寻思起来,一瞬间,眼睛酸涩。我知道这道菜少了什么:少了点香菇丝、鱿鱼丝、胡萝卜丝,少了父亲独特的味道——父亲炒鱼饼蒜香丝是不会如我这般敷衍的。这道菜一出锅,颜色好看得就足够勾起我的食欲来。我还私下给它取了一个菜名,叫“五色菜”。每次这道菜一上桌,我的筷子就跟小鸡啄米似的,来来回回,欢快得很。这样的鱼饼蒜香丝才是父亲的味道啊!——爸,我又想您了。
清明节那天,我们姐妹几个回妈妈家吃饭——我出生的那个家。饭后,从艾叶煮鸡蛋的话题讲到了三叔。妹妹说,她小时候身体弱,爸妈常用艾叶做原料给她弄滋补的汤或者粄,而三叔呢,一旦煮了艾叶类的食物,一定要端来给她吃。妈妈说,你们三叔不管做了什么好吃的,总要叫你们去吃或者端一些过来给你们。妹妹说,对,如果我们不好意思过去,还会挨三叔骂的。他是真正把自己侄儿侄女也当自己孩子疼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伤感起来。因为,三叔的猝然离去是我们至今难以抚平的伤痛。三叔从胸口痛入院到离开人世,中间只隔着短短的十多个钟。十多个钟里,威弟带着三叔辗转了三个医院,从县医院到市医院再到省医院,求医路从离家2公里到离家48公里再到离家400多公里。三叔没有挨到上手术台的那一刻,他应该是在快到省医院的那个时间走的。威弟说,我当时清楚地听到我爸在喊爷爷奶奶,那一刻,他重新变回了孩子,天上的爷爷奶奶——他的爸爸妈妈来接他了。
妈妈突然说,你们大姐走的时候也是叫着我们离开的。她躺在病床上,很大声地对我说,阿妈,抱一下我。我抱了她一会儿,她就说,阿妈,我不用你抱了。然后又转向你们爸说,阿爸,抱一下我。同样,你们爸抱了她之后,她又说,阿爸,我不用你抱了。
我的眼泪,比清明的雨更快落下来。姐和妹也恻恻然。大姐走的时候,仅仅八岁……思念在雨丝中又发新芽。我亲爱的亲人们,我们会好好记住你们。别担心,我们也会好好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