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峰
捡纸炮,就是在大年初一早上,去各家各户捡拾漏响的鞭炮。
这是20世纪70年代的事了。
过年放鞭炮,我们这里叫“打纸炮”,大概鞭炮的火药是用纸包的,因此称其为纸炮。放过的纸炮,总有没响的,隐藏在纸屑里,就成了我们小孩子寻找的“宝藏”。
如果有过年“快乐排行榜”,发压岁钱是榜首,捡纸炮便是亚军。捡来的纸炮,能让我们玩上好几天。那时候,大人手里没几个钱,除了大年初一寓意“开门红”的纸炮外,就再不会花钱放纸炮了。因此,我们小孩子放得东一响、西一炸,成就了过年的延续。
日子再穷,过年也要讲究。无外乎是吃、玩。穷时吃,那是大鱼大肉,什么脂肪、胆固醇、尿酸,通通滚一边去。别说人,那时候连狗都不啃骨头,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在屋后晒太阳。玩,大人有大人的玩乐。我们小孩,不用教也会开发出各种玩法。自然,我们当中会有一位孩子王,他胆大多谋,经常带我们惹大人不高兴,因此被大人叫“牛王头”。整个过年,我们兜里装着捡来的纸炮,跟着“牛王头”,串村过家,成群结队,专找特别的地方炸。比如蚂蚁穴,牛屎堆,老鼠洞,墙缝(阿二伯菜园矮墙好像就是我们炸塌的),炸勺子,甚至炸屎缸。
最大方的是“牛王头”,他捡得比我们多,还用压岁钱买。那时候,我们对压岁钱只有领取权,保管使用权还在大人手中,过了年要收回去的。“替你们保管,做新衣交学费买书包。”大人这样安抚我们。因此,捡来的纸炮玩完了,就没有了。大家便格外珍惜,创造了各种神奇的玩法。
捡纸炮,也是有讲究的。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吃过娘酒鸡、嘴上亮着油光、一身新衣裳、满身香皂味的我们,齐聚在围屋前的禾坪里,七嘴八舌,议论谁家的纸炮多、谁家的纸炮响,这叫汇集情报。“牛王头”坐在矮墙上,听得清清楚楚,然后给大家分组,分头去捡纸炮,村头谁去,谁谁去东边,西边的由谁去。
队伍浩浩荡荡,天上的星星都吓得躲入莲塘里了。有人发现,歪头阿义整夜都没吭声,等“牛王头”看他时,才慢腾腾说,村尾的古家,广州的亲戚送了两盘电光炮。“牛王头”便骂他,一直不讲是不是想独吞,然后让大家先到古家捡电光炮。
古家离村有点远,是单家独院。大年初一,我们早早守在古家围墙外,等纸炮响。这时东方欲晓,大伙在寒风里直流鼻涕。村子里陆续响起纸炮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到啦。可是,等了许久,古家一直无动静,而村里的纸炮声越来越密集,撩得我们百爪挠心。终于,当生产队长家里也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纸炮声后,“牛王头”按捺不住了,留下两个小伙伴,率领大家杀回村里。我们像箭一样跑到队长屋门口,先是一阵呛鼻的硫磺烟迎面扑来,然后是红彤彤、厚厚的纸屑映入眼帘,纸炮碎屑足足能填满三四张大圆桌,我们心里突突乱跳,队长家的纸炮已经打完了。让我们愤怒的是,这当中有个瘦小的身影,正弓着身子扒拉着纸屑,不时捡起纸炮往口袋里装。“牛王头”骂他:“歪头义,你这个骗子!”歪头阿义抬起被硫磺熏黑的脸,笑了笑。大家顾不得说什么了,一哄而上。后来,歪头阿义向“牛王头”“进贡”了10只电光炮,才保住了当小尾巴的资格。
纸炮放完了,我们凑在一块儿清点战利品。这时我们都污头垢面,头发像乱风中的草堆,有人的新衣裳都开了小洞,但没有人在意,相互分享并交换成果。
年初一的纸炮捡完了,剩下的日子,就由我们捡来的纸炮来撩拨它们了,自然也把快乐撩拨进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