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静
乡下的年,是从晒谷坪上开始的。
腊月以后,总会有一段日子风和日丽。此时,适合晾晒。闲置多时的晒谷坪有了另一番景象,各家各户都支起竹竿,晾晒腊肉。肉要挑肥瘦相间的,切得又长又薄,各自用家传秘方腌制。腌制好后再用一根粗线穿过去,一溜一溜,骄傲地挂满竹竿,沐浴在阳光里。最讲究的,是一排腊肉中三两挂黑褐色的腊猪肝,那是妈特意做的。一盘腊味加上切得细细的几丝腊猪肝,撒上胡椒粉、酱油,用大火蒸,小细肝活色生香!爸喝一口酒,笑眯眯看一张张黑黝黝的小脸蛋,看看灶间操劳的妈,说——年呐,就是这个味道。
腊肉的晾晒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完成的,需要时间和耐心。这段时间里,还有个重要且繁琐的工作——炸年糕。
炸年糕是统称,其实有很多:煎粄,油角,“蜘蛛丝”等。煎粄要用自家种的糯米,浸泡,晾晒,磨粉,调水,揉搓,最后成型一个个小丸子。每个步骤都要耐心、细致,还要阳光配合,成品才经得起味蕾和时间的考验。磨好的米粉晾晒好了,大家开始组团煎粄。
通常是某一天,上屋伯母在屋门口嚷一嗓子——哎,阿二妹,阿三妹,下午来家帮忙揉煎粄。然后,就开始了上屋下屋煎粄的序曲。基本上就是一群玩伴,小手洗得干干净净的,今天在叔婆家围成一桌,把叔婆搓好的糯米粉团捏成一小块一小块,放手心里揉,揉得圆圆的,一只只在圆竹匾上码好;明天在伯母家,大家又围成一桌,把伯母搓好的大米粉团放手心里揉,揉得溜圆,码好……这个时候,叔婆伯母们就会重复年年的套路——今年看谁的手最巧,揉的煎粄最圆。孩子们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紧手上的小丸子,又瞄着旁边同伴的小丸子,生怕不够圆,被大人嫌弃,说是笨小孩。然后,某一天,轮到了自己家。妈不挑剔,任我们发挥,揉成长条,扭个8字,揉圆又拍扁,整个下午就像在做游戏……讲究的人家会有很多花样,瓜丁煎粄,花生煎粄,芝麻煎粄,切成薄片炸就是年糕。油角是用面粉作皮,里头包上花生芝麻白糖作馅,炸好后咬一口,酥脆喷香。蜘蛛丝也是用面粉,调得稀一点,这要心灵手巧才做得到,妈做的最好。每一家的煎粄炸好后,都会派孩子给各家送上一碗品尝。从那天开始,小伙伴们碰在一起,咬着从自家楼上仓库大缸里拿出的煎粄,谁家煎粄甜、香、软,就成了津津乐道的话题。
腊肉晾晒好了,收到楼上阴凉通风处了。年糕炸好了,装进大缸放在楼上仓库了。收拾收拾,该做新衣服了。每到过年,爸妈必定给我们添新衣服。妈挑个闲日子,欢欢喜喜领我们到对门的裁缝店去,先挑选花色,裁缝师傅会隆重介绍布料,然后拿着尺,认认真真给我们量尺码,最后款式定下来,再敲定取新衣服的日子,妈又带着欢欢喜喜的我们回家去。
趁着天气晴好,家家户户洗洗晒晒,桥栏上,石头上,竹篱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被面枕头,阳光下,哪里都干净整洁。每个大人见面就笑着大声说——忙啊!大过年啊!空气中似乎都是年的气息。
终于,大年三十到了!爸一大早磨刀霍霍,杀鸡宰鸭;妈里里外外,脚不沾地。厨房就像刚贴的门联——厨室生香。我们早早洗澡,美滋滋穿上新衣服,高高兴兴领了爸发的压岁红包,甩着妈为我们扎上的红丝带,吃过有娘酒鸡和蒜炒腊肉的年夜饭,就等着半夜跟着震天响的鞭炮满村子疯跑啰!
任时光久远,年味依然历历在目。年味里,是家的味道,温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