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栋
老屋门前有口塘,装满碧绿的泉水时就像一块半月形翡翠,月光洒满时则像躺着半个月亮。春夏秋冬的蕴藏,水塘里的鱼儿渐渐丰满。待入了年关,开塘捕鱼便是记忆中一年一度不可多得的年味。
开塘捕鱼有“年年有余”的况味。就着晨曦,族人们吃过早饭后,便投入到令人兴奋的开塘准备工作。大人们提起塘缺的木闸,放下铁网,塘水哗哗哗地向塘外倾泻,一条碧绿的“水龙”喷涌而出,欢欣雀跃奔向自由的远方,水位线就在塘水的自由奔赴中缓缓下降。到了水位与塘缺齐平的时候,大人们便在塘缺前用塘泥木板围成一个闭环,两个人站在塘唇边上,相互配合着对拉一个胶桶,将塘水一桶一桶往外泼洒。
这个时候,屋中的大人小孩,全都在池塘周边围了起来。蹲着的,站着的,猫着身子的,对着就要露出水面的鱼儿指指点点,挽起裤腿就要跳下鱼塘,还有妇人们提着自家的水桶、脚盆赶来。
那条鱼好大,它凶猛焦躁地在因为舀水泼洒而变得浑浊的水里逃窜,被它搅动得更加不安的鱼群,这里冒个泡,那里喘口气。舀水泼洒的人一提一拉一泄,一张一合一吆喝,越来越多的淤泥便慢慢显露出来。水面便越来越窄,鱼儿便越来越集中越来越拥挤。舀水泼洒这种考验体力也考验技艺的活,由各家的壮劳力轮番上阵完成,也有半大小子跃跃欲试,提上绳索却不得要领,不是舀不上水就是把水洒回水塘,大人们并不嗔怪半大小子的顽皮帮倒忙,反是在笑声中耐心教导鼓励。他们大概想到未来总有一天,半大小子们要顶替他们的工作,那时他们就可以做些轻松的活。很多优秀的传统不都是这样传帮带下一直延续下来?
待人群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向往和冲动,便纷纷涌入水塘,有挽起裤腿光脚走的,有穿上长筒水靴的,有套上从脚连到肩膀的胶质连体防水套装的,当然还有只穿着一条短裤短衫的小孩。在寒冷的冬日里,围在塘边打辅助的,在塘里勇猛捕鱼的,全都忘了冬日的寒冷。大家沉浸在捕鱼的快乐和激动里。徒手抓鱼的,用簸箕捞鱼的,用鱼网网鱼的,“前仆后继”,左右寻觅,忙得不亦乐乎。而塘边上的人则打开“检索功能”,为塘里的人提供目标方向。鱼儿常因为逃命在人群中逃窜,不时就与脚和裤裆撞个“满怀”,甚至挣扎着跳到了捕鱼的工具里自投罗网。
大家都笑了,都激动了,都在心中溢满了丰收的喜悦。哪里顾得上裤腿什么时候褪了下来,哪里会去管衣服是不是湿了,身上是不是沾满了淤泥。
从水塘捕捞到的鱼,纷纷倒向从各家各户集合来的水桶、脚盆里。待捕捞结束,所有鱼统一称量,大家翘首以盼那仰得高高的秤把,都想知道今年收成几何。然后按照草鱼、鲤鱼、鲇鱼、鲢鱼、杂鱼等种类分别盛放。接着就是给各家分鱼,将一条条鱼依次分给各家,按条分,大小匀称搭配。屋中德高望重的,人口多的,平时管理水塘勤些的,大家都会给他们分多些。提着一桶自己期盼了一整年的鱼,那种心情简直妙不可言。煮鱼汤,煲鱼粥,炸鱼块,晒鱼干,各种做法,尽享鱼的美味。
然而,屋前那口塘,已经好多年没有养鱼了。一是族人们纷纷涌向城市,留在家里的人少;二是那年我光脚捞鱼时被尖锐利器刺开了脚背,鲜血直流。母亲又是心疼又是嗔怨,说以后再不参股养鱼了。也是从那时起,年前开塘捕鱼便成了一个难忘的记忆。
我想,大家都很怀念那样的时光。我想,再没有人比母亲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