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秀苗

去年年底的一股强冷空气吹来，天气骤然寒冷，父亲咳嗽被送进医院，这是他96岁以来第四次住院。他这四次住医院都是年底春节前夕，查阅病历，神奇的是住院的日子是按顺序排列的，12、13、14、15。前三次都幸运渡过难关，这次恐怕难逃一劫，遇上新冠大传播，医院病人流涌，听到的都是尖厉的咳嗽声、呻吟声、杂乱的脚步声。哥紧拥着父亲，不让他害怕，一边说着没事没事，一边手里攥着消毒水，不停在父亲周围喷洒，默默祈祷父亲平安度过。兄弟姐妹轮流守夜，最细致地陪伴在父亲身边，不管深夜的刺骨寒冷，还是凌晨的冰霜，我们起早摸黑奔走在路上。医生感动地说，你们太孝顺了。

在医院十多天里，父亲的精神好了很多，护士经常竖起拇指点赞他，鼓励他。一次，为了让他高兴，我拿视频给他跟母亲说说话，没想到他情绪激动，强烈要求出院，他把手上的针头拔掉，即刻就要回家。他带着恳求的语气说：“我要回家陪陪你妈，她苦尽甘来，服侍了我一生，我时间不多了……”可能是医生此前跟我们说的一段话被他听到了——“你爸四次住院都是肺炎，这次比较特殊，也比较严重，用最好的药都不见效果，加上疫情大传播，染上的风险很大，肺部已……不容乐观……”为了尊重他的心愿，医生也建议出院。

回到家，父亲很高兴，精神还好，总是想着母亲和子孙们，依然躺在床上，双脚无力，全身疼痛，动弹不得。母亲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紧张难过，两人坎坎坷坷携手走过几十载，相濡以沫，感情深厚。也许是心有灵犀，每次父亲生病，母亲也随着生病，血压升高，心跳加速，赶忙送往医院。没想到这一次，家人也陆续感染新冠，我们就像转轴，忙得天昏地暗。父亲严重咳嗽，呼吸困难，仅吃一点点汁水，两天后无法说话，喝水只能用棉花蘸到嘴里，但脑子还算清醒一些。为了不使他昏沉下去，侄女选上他喜欢听的歌曲，叫他“好听就闭一下眼睛”，他能听懂。“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他以前经常用口琴吹奏这首《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非常好听，他年轻时参加过游击队，他喜欢听这带着革命回忆的歌曲。他曾经说过多遍，十九岁他第一次离开家乡参加革命，后来，返回家乡，在蕉岭县工作。这首歌就这样来来回回播放，陪伴着垂危的父亲，“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父亲微弱的生命顽强地熬过阳历新年第三天，眼睛眯成一条缝，散发着慈祥的光，凌晨4点闭上双目安详离去。我们在痛苦面前，遵照父亲的遗嘱，后事简办。他一生勤劳简朴，对自己刻薄，却为人慷慨，每年捐钱给村老人会欢度节日，关照孤寡老人，热心公益事业，淡泊名利，默默无闻。这天，突然下起一阵雨，父亲精心栽种多年的花儿们为启程的主人而流泪，路上很静，不见人影，只有哭泣声在寒风中吹送。没有惊动一只鸟，也没有惊扰一根小草，97岁的父亲就这样第二次离开家乡，踏上了不再相见没有归途的路。父亲天生就坚强孤独，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在我心中，父亲的灵魂是伟大的！黎泰，安息吧，来生还做我的父亲！（注：黎泰是父亲年轻时参加革命工作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