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日泉

“我爸昏迷前还念叨，说不能断了大伙儿的奶……”

早上五点半，李阿姨走到小区门口。往常这时，铁皮奶箱该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那是老张把玻璃瓶放进去的动静。可今天奶箱是空的，老张的电话关机。铁锁在风里轻轻摇晃，像谁在叹气。

“老张该不会出事了吧？”三楼的王师傅正赶着去公园晨运，见李阿姨对着奶箱发呆，忍不住接话说：“我上礼拜刚交了半年的订奶钱，1080元，装在牛皮纸信封里，亲手递给老张的。几年来他都风雨无阻准时送到，怎么……”王师傅欲言又止。

老张停送奶的消息在巷子里不胫而走，订户们凑在楼下的小卖部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二楼的张老师要给孙子冲鲜羊奶，五楼的赵阿姨习惯混合着羊奶吃包子，就连对面楼刚生完孩子的小媳妇，都托人订了老张的奶，说比超市里的袋装奶有股子甜丝丝的草香味……

“我那钱是微信转的，有记录，可他人要是跑了……”有人小声嘀咕。老张是拆迁户，五年前就进了城的，分有套房，但他租了离郊区比较近的城中村的一个小院子，养了三只奶羊。每天送完羊奶便将羊赶上电动三轮车，载到郊外去放牧，傍晚再载回来。天不亮就挤奶，玻璃瓶刷得透亮，用塑料带子捆成一摞，然后骑着电动三轮车挨家送。他话不多，可谁家小区门口的台阶滑，谁习惯把奶箱挪到哪里，他都记在心里。有次李阿姨摔伤了腿，他硬是把奶送到床头，还捎带买了两只面包。

疑虑像藤蔓似的疯长。有人说见过老张夜里往车上搬行李，也有人说他跟羊贩子聊过价钱。直到第五天早上，李阿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个陌生小伙，二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怀里抱着个大奶箱，额头上全是汗。“您是李阿姨吧？”小伙喘着气，从箱子里拿出玻璃瓶，瓶身上的标签还是“张记鲜奶”。“我是老张的小儿子张明明，我爸上礼拜突发脑溢血，住院了。这几天忙着照顾他，没顾上跟大家说一声，对不住了。”张明明边自我介绍，边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老张的字迹，歪歪扭扭记着各家的门牌号和订奶量。“我爸昏迷前还念叨，说不能断了大伙儿的奶。我这几天学着挤奶、消毒，可能没我爸做得好，您多担待！”“因为几天都没送奶了，今天我怕送进各人的奶箱里你们不会去拿，所以我逐个送进套房来，从明天开始大家又可以去小区门口的奶箱取奶了。”张明明解释说。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巷子。王师傅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塞给张明明200块钱：“给你爸买点营养品。”张老师拿着保温杯下楼，要给小伙倒杯热水。小媳妇的丈夫跑来说：“我们家续订一年的钱先给你。”……张明明红了眼眶，把钱推回去：“我爸说，奶钱得等他出院了亲自收。他还说，这几天的奶，算他赔给大伙儿的。”他蹲下身，仔细把玻璃瓶放进奶箱，动作生涩，却学着老张的样子，轻轻扣上箱门。

晨光爬上街道两边的树梢头，巷子里又飘起淡淡的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