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育兰
一日午后,小儿子嚷嚷着要听故事。先生随口讲起《守株待兔》,小儿听罢,竟自告奋勇也要讲个故事,脸上泛着跃跃欲试的光彩。只见他眉飞色舞道:“一个农夫在田里劳作得累了,坐在树桩前歇息,忽然一群蚂蚁和蜈蚣冲来,农夫正要动手驱赶,一条蛇又滑出,结果它们合体变成了‘蚁蚣农蛇’……”话音未落,他自己先咯咯笑起来,得意地询问我们这故事好不好听。
我和先生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他总这样,故事里总要添些他自创的奇思妙想,但每每令人惊叹于他小小脑瓜里那丰饶无垠的想象世界。这仿佛是他平日里散落的一地积木,塌倒又再起,每每重新组合,便捧出一个崭新而不可思议的奇观。
小儿子尚未识字,故事全凭我们口述给他听。讲第一遍时,他聚精会神,小眼睛亮晶晶的;第二遍,他便忍不住参与进来,指着书上的图画,以稚嫩言语编织出自己理解的画面。那些图画像是一扇扇奇幻之门,他推开进去,便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他既是观众,亦是新故事的主人。
今年刚满七周岁的大儿子则全然不同,他酷爱看书,每每捧起书本便如入定老僧,浑然忘我。我买书的时候有偏好,习惯成套成套买,诸如《神探福尔摩斯》《四大名著》《海尔兄弟》《森林画报》之类层层叠叠堆在书架上。大儿子每回得了新书,初时大概翻阅,继而看感兴趣之处,最后仔细研读,几乎每一本书都被翻旧,甚至翻烂。先生起初不解其意,疑心他只是走马观花地翻书,总忍不住想凑上前“指点”一番。我及时劝阻他,孩子只要愿意翻书,就会爱上阅读。种子需先埋进土壤,而后才可萌芽生长,阅读何尝不是如此?翻书的沙沙声,本是心田渴望拔节时最细小的回响。静待花开,比催促花开更为重要——就像哥哥摸索出那“初翻—择要—细读”的三段法,正是他内心探索的节奏,是灵魂悄然觅路而行的足印。教育的微妙处在于,有时那退后一步的沉默,比步步引导的言语更蕴含力量。
大儿子的拼音学得颇好,识字也渐多起来,又辅以书中的图画,阅读于他而言,便成了一件兴致盎然的美事。他读书时极安静,专注得连窗外的鸟鸣都仿佛被隔绝在外。阅读的惊喜在于,你不知道何时就能听到孩子读过的故事和成语会冷不丁地从他口中流出,活用得自然贴切。
前些日子,兄弟俩又各踞客厅一角。小儿子在玩具堆中忙碌良久,突然举起一个拼接怪兽,嚷道:“看,这是蚁蚣农蛇!”而大儿子放下书,突然若有所思地说:“刻舟求剑,那个人真笨啊!”我不禁莞尔,原来思维驰骋虽殊途,却皆能抵达各自奇境:弟弟把想象捏成了掌中怪兽,哥哥把智慧化作了口中成语。他们一个在具象的玩具中雕琢自己的世界,一个在抽象的故事里捕捉思想的影子,两片迥然不同的风景,却都令人感动。
园丁无法矫正每片叶子的朝向,却懂得守护所有生长的力量。我们只需守住那盏阅读的灯,便是守住了所有幼芽终将枝繁叶茂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