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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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梅花
2025年7月23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王小杏
一壶好酒一壶月

祖父好酒,秀水村里尽人皆知。祖母从酒乡嫁来,自是酿得一手好酒。村人免不了都说,祖父这辈子值了。

那晚明月当空,天已尽墨,但祖父迟迟没有归家。祖母安顿好家中一对幼小的儿女,守在村口等着祖父回来。直到月影渐渐西沉,祖父的身影也未曾出现。

祖母的心悬到嗓子眼。出门前祖父交代家里说有好友相邀请酒,但稻秧刚插下田不久,下午得去耘田,稗草太多,也要顺便拔掉,还得给秧苗加点肥料。

鸡已经叫了数遍,祖母揉揉眼睛,困得眼皮上下打起了架。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祖母眼前,她努力挣扎着看了又看,是祖父归来了,她委屈而释然泪水一下涌上眼眶。

我把枫树凹的田都放满水了,祖父解释着入了屋。灶上,是祖母温好的一壶娘酒。于是,祖父便在日光下醉了一个上午。

盛夏的果实尽已收回,而秋未至。台风天又要到来,稻田干旱的问题终于很快就要缓解。家里牛住的那间土房漏水,祖父想赶在台风来之前修屋顶。

太阳火一样炙烤着大地,阳光下是热得发烫的地面。这天气南方人早习以为常,越热得厉害,台风就来得越猛。

还差最后两排瓦没有翻起来重铺,祖父吁了一口长气,今天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

祖父仰头喝下最后半小壶温水,准备继续干活。低头的一瞬间,他感觉双眼一黑,一个力不从心,身体从屋顶往下滚落,土屋的墙足有三米多高,他的身子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飘落,屋檐下恰巧是一片柴垛,他的身体落到柴垛上,紧接着又重重摔到地面。后来,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祖父被生生地摔晕过去。

出事啦,出事啦!祖父出事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子就从村头飞到了村尾。

祖母从菜地跌跌撞撞赶回家时,祖父已经被大家七手八脚抬到床上。他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亮叔在帮他做外伤的紧急处理,紧接着又让村里叔侄帮忙找来板车,要尽快送到镇上医院救治,不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内伤很重,可能两条腿保不住了。听到亮叔的话,祖母感觉头顶上的天塌了。虽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祖父的腿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以后只能靠拐杖走路了。

家里那么多的农活,孩子还小,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祖母难过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祖父则沉默不语。

瘦小的祖母从那以后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屋里屋外,田头地尾,什么都要她来做。可她真的太累了,已经用尽全力,一家人还是吃不饱饭。看着幼小的孩子们,祖母把心一横,酿酒卖吧。

一开始祖父并不愿意自己的妻子酿酒去卖,这十村八寨,有各种各样的手艺人,但女人走街串巷卖酒的,祖母是第一个。

祖母从酒乡嫁来,酿酒自然是一把好手。她酿的酒,客人入口但觉醇厚绵柔,舒适引口,细品,更是回味怡畅,然醉不上头,好酒,好酒。谁喝之后不是一直沉浸在酒香之中呢?当然,尝得最多的,还是祖父。

每当玉兔东升,祖母瘦小的身影出现在村口的小路,祖父总是想试着自己站起来,如果这双腿最后没有恢复,家里的日子恐怕真的会过不下去。

这天,村里来了个土郎中,知道祖父的双腿受伤的事之后,说用针灸打通经络,也许可以恢复。祖父大喜过望,只要能重新站起来,要怎么做都可以。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郎中那长长的银针时,祖父还是本能地抖了一下,这样扎进身体,即便是男人也免不了心惊。

那天,祖父又一次做完针灸,他感觉到了久违的疼痛。原本没什么知觉的腿,正一点一点地恢复。他努力试着放下拐杖,想要自己站起来,但他太心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腿仍然是用不上劲。

秋天已经快过去了,天空变得更高,更远。月亮已经高高悬在夜空,月光如水,洒在山河之上。白日祖母出去卖酒,但祖父迟迟没有等到祖母回来。

夜色已经深了,祖母瘦小的身影总算出现在眼前,祖父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他双手提着一壶温好的酒,小心地迈开腿,迎上去。祖母看着站在眼前的祖父,有泪花在眼中打转,壶中的酒香,在月色中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祖母,便在这月色中醉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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