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鸿增(蕉岭县镇平中学初二)
外婆的裁缝铺是镇上最温煦的角落,老式缝纫机“嗒嗒”的声响,如光阴的脉搏般安稳。铺内案板光洁如镜,其上横卧着一柄乌木直尺——那是外婆的规矩,亦是她的仁心。她常说:“量衣先量人,裁布如裁心。”那时我懵懂不明,只知她替人裁衣时,总在量好的尺寸上再放宽一寸。“待人要留有余地,”她微笑解释,“布紧了磨皮肉,人窄了伤情分。”这朴素的哲理如针脚般细密,悄然缝进我童年的肌理。
一个骤冷的冬日,隔壁张伯佝偻着身子,捧来一件磨得发亮的旧棉袄。外婆翻出柜中存了多年的新棉絮,仔细拆开袄里,将温暖重新续入那件褴褛的衣裳。张伯窘迫地掏出几张零钞,外婆却轻轻推开:“老邻居了,针线不值钱,情分才值钱呢。”窗外寒风卷过石板路,铺内熨斗蒸腾起温暖的白雾,模糊了老人眼中闪烁的泪光。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礼记》所言“君子贵人而贱己”,并非悬于高堂的格言,而是外婆手中那枚温热的顶针。
后来在课堂读到《论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外婆伏案缝补的身影霎时浮上心头。她教我为同桌缝补撕裂的衣物时,针线穿梭间总不忘叮嘱:“线要直,心要正,针脚歪了可以拆,心歪了就难正了。”原来千年典籍里的仁厚教诲,早已化作外婆指间的银针与棉线,在布帛经纬间传递着最朴素的善意。
岁月如梭,外婆眼力渐衰,那把乌木直尺传至我手中。当同学在球场上扯破校服,我引线穿针,如当年外婆般将裂痕细细缝合。针尖牵引着丝线穿过布纹,仿佛也穿起了时光——张伯感激的泪光、外婆温热的顶针、孔圣人的谆谆古训,都在这一刻于针下汇流。裂口渐渐弥合如初,同学眼中浮起的光亮,竟比窗外阳光更暖人心。
如今我带着针线包参加社区服务,为孤寡老人缝补冬衣。当指尖抚过那些磨损的衣料,恍惚又见外婆在灯下拆开张伯的旧袄。银针带着丝线在布料间游走,每一针都如一句无声的叮咛:真正的友善不在宏大的宣言,而在为他人抵御风寒的一寸棉絮,在修补伤痕的一缕丝线。这些微小针脚所连缀的,正是古老仁心在当代最坚韧的传承。
每次缝完最后一针打结,总想起外婆的话:“线头要藏好,行善也不必张扬。”于是懂得,中华血脉里流淌的友善之道,原就是这般细密无声。它不似烈日灼灼,却如裁缝铺窗棂透入的阳光,以恒久的温暖,默默熨平尘世的褶皱,让每一颗心都找到妥帖安放的位置——原来最深的阳光,藏在一枚银针牵引的柔韧细线里,足以缝合人间所有寒冷的裂隙。(指导老师:钟新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