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捷源
其实,他早知道我“偷”他淘汰了的虾笼,也知道我想去装虾,只是不说而已。相遇时,他朝我笑笑,我回他个笑笑。
每当我走过海鲜市场,看到摊主在卖那些鲜活的大虾,就会想起小时候去小河里装虾的那些事儿。
那是20世纪60年代末,我12岁,正是“文革”时期,人心惶惶。农村人大都生活贫困,要吃饱三餐都难,就甭提能吃上鱼和肉了。
邻家有位老人,60出头,身材高大,身板结实,两手长满粗粗的黑毛,经常衔着自制的卷烟。他会用竹篾做虾笼,傍晚背着成串的虾笼去小河里装虾,第二天早晨捞回虾笼,把大大小小的虾倒在水桶里,活蹦乱跳,每次都有几十只。我馋得直流口水,手心痒痒,决心也要去装虾,尝尝虾是啥滋味。
他做的虾笼,很是好看。竹篾开得大小适度,厚薄相当。三角形的笼箅,尖尖的笼须套在圆圆的笼身上,虾笼嘴用细细的篾条一圈一圈地缠绕着,用手一摸,滑溜溜的,特别是虾笼末端,留着一个个细小的孔,一眼就能看清里面的虾。
他有个怪脾气,不大爱搭理人,可对我却很友好。他做虾笼时,我总会去帮帮手。他会泡上自制的艾草茶、麻叶茶,倒在小碗里,两人一起喝。
他经常会把破旧的虾笼放在柴堆上,我便起了“偷”的念头,趁他不在,蹑手蹑脚地把虾笼“偷”回来,修补一番。时间久了,我便有了五六只修补过的虾笼。其实,他早知道我“偷”他淘汰了的虾笼,也知道我想去装虾,只是不说而已。相遇时,他朝我笑笑,我回他个笑笑。
虾笼有了,我便从他那学到了烧诱饵的方法,把番薯皮、吃剩的粥和喂鸡的粗糠混在一起,搓成一个个鸡蛋般大小的团团,放在烧红的炭火上烤焦,夹起来放在咸菜汁里浸泡,再捞起冷却,香味便飘溢出来。在每个虾笼的末端后兜里放两个,系紧后箅,就可装虾了。
这一天,又遇邻家老人。他笑着说:“咱俩今晚去装虾。”这让我喜出望外。他没有责怪我“偷”他的虾笼,反倒叫我一起去装虾,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西边的太阳还有一竿子高,我便跟着他去小河里装虾。他教我找到有水潭的地方,在上方把沙石扒开,把虾笼嘴向下,末端在上,放好后用石块压稳,这样,流水便冲刷着糠团团,香味飘进潭里,吸引虾进入虾笼。
把所有虾笼放完,已是入夜。他并不急于回家,坐在大石壁上,掏出自制的卷烟,衔在嘴唇。我赶忙帮他点上火,他便吧嗒吧嗒地抽起来,这正是四月中旬的夜晚,他眯着眼睛,仰望着湛蓝的夜空,一道银河横跨天际,星星忽隐忽现。皎洁的月光泻在水面上,反射着细碎的银光。听着水声哗哗,他对我说:“今晚咱俩肯定能装好多虾。”
“您咋知道的?”我问。
“虾喜月夜,在月夜排春(排卵)。装虾要看天色,掌握季节。”
“噢。”我若有所悟。
“虾在月夜,会呼唤同伴,一起到浅水间排春,闻到香味,便追寻而来。”他继续说道。
我问:“这虾是怎样进入笼的?”
“虾入笼,是退着进入的。先进入第一个笼须,再退入第二个笼须,想要逃走,尖尖的笼须会刺疼它的软壳,这就上钩了。”他摸了摸满嘴胡子,笑了笑,作了回答。
“您真神!”我夸赞。
“我会装虾时,和你一样小。”他动情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叫醒他,去到小河,把放上的虾笼一一回收,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知道里面都有虾了。
回到家,打开虾笼的后箅,把虾倒在小水桶里。数一数,20多只,心里高兴极了。
这以后,我学会做虾笼,烧糠团,装虾。感谢邻家老人,让我吃上了虾。
往事并不如烟,有些人,很难忘却。譬如,教会我装虾的邻家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