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品读平远·程乡
3上一版  下一版4
本版标题导航
第11版:品读平远·程乡
2025年6月6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老屋情愫

●李晓琴

老屋是一座特别普通的客家民居,老屋又是我心里储存着特别情愫的所在。

老屋从1971年底开始筹建。那时,父亲才不过是个10岁的小孩童,主体堂屋始建于1977年。到1990年整体建成时,共有两堂两横四厅四舍三天井,20个房间,此时父亲已是两个孩子的爹,接过了爷爷手中的“当家钥匙”。

十年前的某天,我回到老家,居然看到我读初中二年级时骑过的那辆自行车。当年,它可是父母斥巨资给我买的,可我只骑了一年便到县城就读。往后的十年时光,一路求学,越走越远,直到2014年回到小城工作,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成长地。当年我喜爱的紫色车身上铺满了灰尘,锈迹斑斑地斜倚在北厅的角落,车把手歪歪扭扭,车篮也不见了,脚踏板只剩下孤单的一只,周围是散落的杂物、密布的蜘蛛网,以及上蹿下跳的鸡鸭鹅。我打量着老屋,它还是完整的老屋,只是老屋里的人,老屋里的故事,都留在了这一方空荡里,那一刻我潸然泪下。

前几年,我带着牙牙学语的女儿回到老家。女儿指着上堂斑驳墙壁上一幅幅画像,奶声奶气地问“妈妈,那是谁呀?那又是谁呀?”我搂着女儿,温声细语地告诉她这些未曾谋面的亲人,右边第一位,是妈妈的爷爷,你的“公太”,“公太”旁边的是“婆太”,左边那位优雅的老人,她可是名门闺秀呢,是妈妈的“婆白”,你该喊……认着认着,竟有我喊不出来的称呼,说不出来名字的亲人。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不时发问,什么是“公太、婆太”?为什么“婆白”在墙上,而“公白”又不在呢?那一刻,我心酸,却也欣慰,我想我第一次教会了女儿,什么是怀念,什么是血脉传承。

如今,我又回到老屋。天井里的青苔爬满了旧时的砖缝,只是爷爷那辆老凤凰单车已不在,只剩回忆里还传来的“叮铃铃”声响,以及偷骑单车时爷爷“话哩唔好骑”的呵斥声。哦!原来,爷爷曾那么年轻,他的声音也曾那么雄浑有力。门口的石磨依旧,只是凹槽里不再有豆香,再也不见奶奶推磨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丛生的杂草。厨房门框上方“厨室生香”的横额虽褪去了鲜艳的红色,字体却还清晰可认。推开厨房的木门,“吱”的一声,竟和二三十年前的声音一样。恍惚间,我以为,还是三十来岁的妈妈在灶台生火做饭呢,然而走近,却是灶台清冷,勤劳的妈妈砍好而未烧完的柴火倒还整齐地码放在灶间。我们兄妹儿时的房间门口那扇墙上,是哥哥固定好的一块四方镜面,大小刚好够映照我们的一张脸,我抹了抹镜面的灰,凑近已不见青春的模样,认真看着自己眼角的皱纹,和额前的那几根晃眼的白发,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人世三十年的轮回。想起当年我小心翼翼地替妈妈一根根拔下白头发,用纸巾包起来收藏在了自己的小抽屉里,那时的我容不得一根白发爬上妈妈的两鬓,并在日记本里写下诸如“感恩父母,好好学习,改变命运……”字字句句,似在昨日。今日的我也成了妈妈,却再也拔不尽妈妈的白发。

老屋的禾坪,以及墙外的李树、柿子树、桃子树、柚子树,是童年时代的乐园。那时候年龄相仿的堂兄弟姐妹,加上四邻的同龄孩子大约有十来个,个个身手灵活,我们在老屋的禾坪上跳皮筋、踢毽子,在稻草垛里捉迷藏,在果树上采摘四时之味,追逐嬉闹。

在老屋里,奶奶生了七个儿女,养活了五儿一女,父亲排行老二。彼时的老屋,最热闹时曾住着二三十口人。叔伯们纷纷娶妻生子分了家,各自过起了小家庭的生活,但老屋仍然是个大家。农忙时节,五兄弟之间要轮上好几天才能在禾坪上晒一次自家稻谷呢。

爷爷是个爱叨叨的老头,爱就着花生米喝点小酒,在他身上几乎有着农村穷老头的一切特性:勤劳、节俭,甚至吝啬、小心眼……常常为了多干点活早出晚归,常常为了丁点的事跟左邻右舍发生口角。

奶奶是个慢条斯理并不很能干的农村老太。我的童年记忆里,爷爷奶奶的感情并不好,他们经常吵架,经常闹着要分家,为了买肥料的钱,为了过年要备的年货,为了争论谁下地干活更辛苦一些,为了分清什么是你的什么是我的……然而,就这样吵着吵着,就从年轻夫妻吵成了老伴,一辈子说过去也就过去了。记得2004年,奶奶突然摔了一跤,中风、瘫痪,从此卧床不起,这一躺就是5年。说来也奇怪,这五年,却是吵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和老太相处得最好、待在一起最多的时光,妈妈和另外三个伯母婶婶轮流护理奶奶,平日里爷爷陪伴奶奶居多,跟她说话、给她倒水……这,大概就是老来相伴吧。

2008年春天,就在我高考前100天,身体一向硬朗的爷爷与世长辞。他没有看到我考上重点大学,甚至连我过年的时候刚给他织的围巾,他都还没舍得戴,直到下葬那天还平整地叠放在他的柜子里。从此奶奶没有了伴侣,身体每况愈下,来年初,距离爷爷离世不到一年,奶奶也离我们而去。远在广州求学的我,没有见上奶奶最后一面。至此,才算真正懂得了“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此生漫长的潮湿”这句话的刺痛感。此后的梦里,我还常给奶奶剪头发、剪指甲。

老屋里最有爱的,当属我们的四口之家。二三十人同住老屋的时候,笑声、哭声、吵架声,鸡鸣狗吠声,此起彼伏,热闹着,也嘈杂着。由于房间有限,我的童年一直跟哥哥挤一间房,房门上方还贴着“前程远大”的门联。房里有一张茶几、一张带抽屉的木书桌,一张床,我和哥哥分别在茶几的两端,坐在一张小矮凳上写着各自的作业。有时候哥哥会辅导我的数学,父亲会夸奖我认真,批评哥哥字写得潦草,母亲会唠叨着让我们坐直,预防近视。

几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此时的老屋,白蚁侵蚀、墙壁斑驳、泥砖裸露、瓦面脱落,左横屋也因大伯建新房而被拆除。老屋就像一个失去左臂的老人,摇摇欲坠。在父亲的促成下,叔伯、哥哥们请人对老屋进行了简单的修缮,加固了房梁、更换了瓦面,让我们的老屋,能够继续直面风雨,坚强地陪伴着我们,托起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

今夜,我又梦见老屋,倔强地守着最初的月光,所有说不出口的思念,都有了归处。

 
 
下一篇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