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国敦
(一)
人在囧途,早上5点左右从丰顺家里出发,到目的地珠海三灶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2点了。
1993年初,家庭的困境助推了我这个懵懂少年作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进城务工。20世纪90年代,外出务工都是深圳、广州、东莞、珠海居多,这些耳熟于心的一线城市是务工者怀揣发财梦的地方。而我,便选择了海滨城市珠海。
或许是因为就要离开家乡,那年正月初五晚上难以入眠,脑海里一直在幻想着珠海是一个怎样的城市,坐车又要经过哪些地方,沿途风景怎样。于是,整晚辗转反侧,脑海像播放幻灯片一样,不停地播放着不同画面。
凌晨四点多钟就起床收拾行李。由于是初春,天没有亮,透过老屋的天井仰望天空,月色柔和,星光迷离。母亲也早起为我煮好了早点,帮忙收拾齐衣物,还用麻袋装满了薯粉条、米粉、煎丸子等土特产。这些物品是捎带给姐夫家的,因为姐夫在珠海,所以我的第一站才选择了那里。
(二)
五点左右,门外摩托车不停地按着喇叭,随着大门嘎吱作响缓缓打开,带我出城的老乡已在门口等候。第一次出城有熟人做伴,家人比较放心。我也雇了一辆摩托车,捆绑好物品后,开启了进城之路。坐上摩托车时,想到自己还未成年就要离开父母,背井离乡;想到自己上学时的梦想与现实已相违背,从此踏上打工旅程。望月泪湿,心事难平,一股酸酸的滋味在心头。
清晨的风有点冷,吹着耳朵都觉得疼,尽管摩托的引擎声和风声在耳边混响着,我还是能清晰听见父母说的话:一路顺风,注意安全。我不敢回头看倚在大门的父母亲,因为我明白,此时他们的心情肯定和我一样,一种担心,一种不舍、一种期待,怜爱地注视着我渐行渐远。
(三)
第一趟车从龙北村到径门(原丰顺县北部乡镇)圩镇,距离只有三公里而已。路程虽短,但泥路坑洼不平,摩托车在路上颠簸前行,人和捆绑的物品被颠簸得东倒西歪。记得那时,从径门镇到广州的车票要45元,其中有元是接驳用车费。我们从摩托车换乘面包车,向丰良镇出发。面包车可以有效抵御外界的冷风,可是,由于比较老旧,行驶于不平坦路面时,车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异响,进挡退挡都会咔嚓一声,整个人全身都在震动,很担忧车在途中坏掉。一路摇摆了20多公里,人也眩晕了,来到丰良镇黄家祠,立即换乘长途客车。
坐上长途客车,时间来到了早上六点半。透过车窗看到外边,街道热闹起来,行人来回穿梭。街道两边卖菜卖包子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当我看到热气腾腾的包子,嘴馋起来,但是,囊中羞涩,父母只给我三十块钱备用,这三十块钱也塞在包里的衣服口袋里,一时半会找不出来。随着大客车缓缓前行,我把目光移向前方。从丰良镇到汤坑镇,我一直倚靠着车窗,心里五味俱全,有着对包子的不舍,有着对城市的憧憬,有着对以后生活不确定性的担忧,却也有对家乡的深深眷恋。大客车来到县城丰顺汽车站,停留了半小时,接完旅客后向广州出发。
(四)
从县城汤坑开始,途经揭阳、潮汕、河源、惠州……窗外的风景就不一样了,四周基本上看不到耸立的高山,基本上是平整的土地。初次进城,比较好奇,向窗外远眺,树木、房屋、工厂从车窗掠过,只有窗外田地上盖着塑料薄膜透明纸的菜棚一直在视野里,一行一列,整整齐齐。还有就是用石棉瓦围成的矮矮的简陋房子,在菜地旁随处可见,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菜农们为了生计栖息的真实写照!
大客车一路颠簸,不知道行驶了多久,旅客们纷纷拿出自己带的点心,吃了起来。我也带有母亲煎的木薯饼、煎丸子,因为车上没有卫生间,客车要行驶4个小时左右才能停一次。以至于我有恐惧心理,水也不敢多喝,东西也不敢多吃,只能轻轻闭上双眼,让思绪跟着客车不停地变换着前进的方向。
(五)
车终于到了广州流花客运站,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到了城里,记忆中第一印象车站是露天的,周围楼房高低错落,无轨电车、公交车、接客的私家车,川流不息。车站内很多招揽生意的私家车,拿着写有城市名字的牌子挥舞吆喝道:“中山”“佛山”“珠海”
老乡叮嘱我看守好物品,他去售票台问问,还有没有去珠海的车票。那个时候,老家到珠海一般都要到广州中途转车。在车站内我警惕起来,因为常常听人说,车站是治安事件频发的地方,车站的小偷如光影般迅捷,能悄无声息地偷走他人的财物。于是,老乡离开后,我一直盯着自己的物品,其中一只手攥紧藏有三十块钱的麻袋,我时而巡视周围的人群,感觉到处是小偷。随后打量周围人群,穿着各异,又很朴素,再对比自己穿着一件旧的大衣,觉得跟他们差别不大,此时才感到些许宽心。
在车站守候物品的这段时间,也没省心,被车站保洁员赶来赶去。她们要清洗地板,不停催我搬物品。一会儿才把物品挪到这边,不一会又要挪走,有时还来不及搬走,她就直接用水枪喷洒过来。坐了一天的车,饥肠辘辘,不停地搬挪物品,被她折腾得够累的,内心不禁燃起一股怨气。但转念一想,她们迎晨光而出发,伴星辉而归家,辛勤劳作,维护整洁环境 ,也很不容易。于是,我的怨气也随之消失了。
兜揽生意的司机貌似看出我是外地来的,就伺机抢客,蜂拥而上问道:要去哪里的?由于时刻绷紧防盗这根弦,我开始不应他们,被再三追问下,我答道:“我是去珠海三灶的。”话音未落,拿着珠海的牌子的几个人,没有征求我的同意,一人一袋强行把我的物品往面包车上搬去。着急间,老乡赶了回来,没有买到正规的客运票,于是,他上前用广州话跟招揽生意的司机谈起价格,怕被骗上当,经过再三确认后,我们才坐上了车。
(六)
从广州去珠海的路上还是坐着面包车,不一样的是,路平坦了,沿途的风景更漂亮了。远眺那无垠的海平线,海水满盈,在夕阳照耀下,浪涛像顽皮的小孩子似的跳跃不定。欣赏着美景,心中的疲惫似乎都随风飘散了 。心想,坐上了这趟车就可以直达目的地,可是,事与愿违,到了中山市汽车站,我们又被哄了下来,让我俩换坐另一辆面包车,司机递给另一个司机20块钱。无奈之下,我们又搬着行李,坐上另外一辆面包车。风吹雨打未停歇,一波未平一波起。大约坐了一个半小时,面包车到了珠海市的斗门镇,我们又被“卖”了一次,这个司机退还给我们每人5块钱,让我们自己去找车。这种现象,当时在珠三角很常见,被称为“卖猪仔”。
老乡找来一辆有篷的三轮车,我们又像刚从家里出发时一样,在路上颠簸了大约40分钟,终于到达了珠海市三灶镇。人在囧途,真正到目的地已经是第二天凌晨2点了,下车后才发现,自己兜了一天,又回到了农村!
30多年前第一次进城的回忆,仿佛就在昨天,那一份青春的热情,那一段无奈的旅程,倒也为我的生活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