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钱的灰在黄家祠的青砖地上打着旋儿,裹挟着思念与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的思绪飘回到那些温暖的旧时光,一个外婆的身影从厨房匆匆走出,亮着嗓子喊我吃饭;另一个外婆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餐桌,一边念叨:“今天不知道她炒的菜会不会又忘了放盐。”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偷偷抹了一把眼泪,记忆里,两位外婆放两份盐的咸,和如今泪水的咸味,竟如此相似。
这对双胞胎姐妹,要是还健在,都该百岁高龄了。朋友们常问我:“你能分清双胞胎外婆吗?”怎么会分不清呢?哪怕只是一个匆匆闪过的背影,我都能瞬间认出,哪怕闭上眼睛,仅凭脚步声和气息,我也能将她们区分得清清楚楚。我还教朋友们辨认的窍门:刘五妹外婆因年轻时从五华往兴宁搬运石子,脊背被压得有些佝偻,所以我叫她搬运外婆;刘双妹外婆性格较为内向,负责在家煮饭带孩子们,从小带我睡觉,所以我叫她阿乳外婆。
天还未亮,搬运外婆就挎着菜篮子,弓着腰前往菜场,开始她一天的各种“外交工作”。许多年前,邮局有一版全市电话簿的封面,正好抓拍到她路过邮局的身影,被眼尖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阿乳外婆的煤炉,仿佛从未熄灭过。在我上学的十二年里,她几乎每天清晨都会为我炒米粉。铁锅烧得通红,倒入一勺猪油,那股香味能飘出好几条街。午夜梦回,我总是无比怀念那再也尝不到的美味。我尝试了无数次,却怎么也炒不出记忆中的味道,或许我缺少重要的调料,是她那份毫无保留的慈爱。
1997年,我患上甲亢,每天下班,阿乳外婆都会抱着搪瓷杯,准时将熬好的药送到我家。同学们都以为我在喝什么高级补品,实际上,是黑乎乎的药汤,又苦又涩。为了给我熬药,阿乳外婆天不亮就守在药罐旁。碰上大雨天她裤脚湿到膝盖,可护在怀里的药,却依旧滚烫。
2004年7月,阿乳外婆永远地离开了。搬运外婆紧紧拉着我的手,安慰道:“怡怡,别把身体哭坏了,阿乳外婆最见不得你伤心。”两年半后的2007年1月,搬运外婆也走了。那天下午四点半,我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巷口,忍不住放声大哭。以往这个时间,我和她们眼中特别孝顺的外甥女婿,都会去给两位老人捶背聊天。自那以后,每到下午下班,我就会莫名地心慌,人生仿佛失去了方向。以往这个快乐的休闲时间,我会拎着肉菜,敲响那扇斑驳的木门,和外婆们一起吃饭、按摩、听俩外婆互相告状对方今天又多放了盐,又没关水龙头的家长里短。夕阳的余晖洒在墙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泪目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对80多岁、爱斗嘴的双生姐妹花。在消沉了六年后,我才重新打起精神开始种菜,试图填补业余生活的空虚,治愈失去最爱我的两个外婆的伤痛。
如今,我特别爱吃老公炒的米粉。他不知道,每当吃米粉时,我都会想起两位外婆,想念她们用佝偻的脊背、皴裂的双手,为我积攒了一辈子的爱。
此刻,南街的风轻轻拂过我的鬓角,恍惚间,我又听见炒米粉在铁锅里跳跃的声响。原来,她们从未真正离开,而是化作我血脉中的盐分,融入我的灵魂。这份爱,让我学会待人善良,让我懂得勤劳,也让我将温柔和爱心传递给女儿和妹妹。她们留下的爱,如同春天般治愈和温暖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