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思婷

天刚蒙蒙亮，家族微信群就叮咚作响。姑妈在群里发语音：“后生仔都早点起床，学做艾粄啦！”我揉着眼睛走下楼梯，看到堂姐拿着手机让伯母看——屏幕里，网红博主正在教“咸蛋肉松青团”的做法。“妈，现在后生仔哪里还做艾粄，全部都吃青团了。”堂姐对伯母说。伯母却固执地把粉团搓成圆球按在粄印上：“我们客家清明粄可不是圆滚滚的。”

厨房里蒸汽氤氲，女儿举着自拍杆直播长辈们做艾粄：“家人们看！这就是正宗客家艾粄，也就是你们说的青团的做法，是用艾叶汁混在粘米粉、糯米粉里面揉搓，放在模具上成型后蒸制而成。客家人清明节还要准备一些祭品，如鸡、猪肉、鱿鱼……”说话间她就要将镜头对准桌上准备好的供品，岂料话音未落，她的手机就被妈妈没收了。“供品是敬祖先的，哪能边拍边嬉闹。”妈妈边说边摇头走开了。

早饭后，一大家人或挑着祭品、或牵着娃，浩浩荡荡地往山上出发。上山扫墓的队伍里，大伯的帆布包格外醒目。这位退休老中医每年都喜欢带几株新鲜草药放在爷爷奶奶的坟头：“你阿公在世时，总说‘坟头草青青，子孙福绵绵’，所以我就喜欢给你阿公阿婆坟头带点绿色。”他顺手把几根蒲公英塞给我：“这蒲公英吹散的白絮就像咱们客家人，飘到哪里都能生根。”负责置办供品的伯母，每年都坚持用藤编篮子装供品，却在粄堆里混入两盒蛋黄酥。“你爷爷在世时最爱吃广式点心，以前都托人去广州买回来。”她对着墓碑碎碎念，“今天供的是附近超市买的，不知合不合他的口味。”山风掠过新修的水泥步道，卷起她鬓角的白发，仿佛是爷爷对她的回应。抬头望向远处，有年轻人正在操控无人机拍扫墓视频。我们也以为拜祭仪式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堂哥拿出一个电子礼炮，用力一扯，灿烂的礼花飘在空中。“现在禁止带香烛纸宝了，也不能放鞭炮，我们就用这个代替吧！总是要有点仪式感的。”

路过半山腰的旧茶亭，叔叔用随身水壶接山泉水解渴，“水质不一样啦，”他抿了一口山泉水，“以前用竹笕引的山泉水，现在都装水管了。就像在外面也能吃到客家的艾丸，但总觉得少了点味道。”

老屋里的网络信号总是不好，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在家族群刷祭祖照片。姑妈也在手机里翻阅小辈们去年用AR技术复原的祖宗画像，画中人穿着客家蓝衫，背景是像素化的客家围龙屋。

准备回城的时候，妈妈拿了一大包艾草给我回家煲鸡汤，堂姐凑过来嗅了嗅，立刻打开购物软件搜起来。“我就懒得带啦，直接网购快递到家。”“网上卖的可没有我亲手摘的那么好，”妈妈把剩下的艾草晒在阳台上，“就像网红青团做得再好再像，总缺了柴火灶的烟气。”

入夜后，我坐在家中沉思新时代下清明节的变化。家族群里突然弹出一段语音，竟是年纪最大的伯母第一次在微信群里发消息：“后生仔莫忘咯，客家人的清明粄不是圆滚滚的……”外面雨势渐大，雨滴噼里啪啦地，盖住了她后半句带着雨声的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