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思梅
凌晨四点,安民听见有人敲门。他披衣打开门,见建良站在门口,神秘地说:“那封信闯大祸了!”没等安民说话,转身回家去了。安民立在灯影中,看着建良佝偻的背影,喃喃地说:“作孽啊!”
他们俩是发小,一同长大,一同进城打工。60多岁,建良就得了痴呆病,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最近更是离谱,三更半夜敲安民的门,丢下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走。原以为是痴人说痴话,三番几次后,安民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30年前的那封信,成了建良的心结。安民心里隐隐作痛。
那时他们30出头,孩子已出生,媳妇年轻水嫩。他们跟着村建筑队到城里打工,媳妇在家种田、照顾老人和孩子。通常他们过年才回一次家,要是买不到车票,两年、三年回一次家也搞过。那年春节,建筑队提前放假,他们开开心心回到家里,准备过个幸福年。除夕夜,吃过年夜饭,建良拎了一瓶酒,到了安民家,也不说话,一杯接一杯喝闷酒。新年的鞭炮声热热闹闹地响了起来,安民催他回家放鞭炮。建良不理会。安民在大门口放了挂鞭炮,又放了束烟花。回到客厅,建良还像木头一样坐着。安民说:“有什么心事吗?”建良嚎啕大哭。建良说:“村长把我媳妇偷走了。不但把人偷了,心也偷走了。我媳妇要与我离婚!”建良的哭泣声夹杂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
安民风闻过建良媳妇的事,但从建良嘴里说出来,他还是被震惊到了。在新年烟花闪烁的亮光中,他目睹了一个男人的崩溃。他媳妇没有建良媳妇漂亮,但一样年轻。他与建良一样常年不在家,谁能保证自己媳妇不会成为村长的下一个猎物呢?安民气愤地说:“狗日的,太欺负人了,我们弄死他!”
“杀了他?”建良满口酒气,瞪着血红的双眼,大着舌头问。
“杀人要偿命。”
“把他老婆绑了,弄了她?”
“冤有头债有主,账不能算在他老婆身上。”
“你有什么办法?”
“向政府告发他,让他把牢底坐穿!”
“我不想把我媳妇扯进去。”建良的声音明显小了。
“听说他把村里的水利款私吞了,我们告他贪污。”
“好啊!这方法好!”建良手舞足蹈起来,催安民赶快把纸笔拿来。安民见他激动得全身发抖,根本无法握住笔。安民说:“我来写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举报信写好。建良说:“我避避嫌,还是你去寄信吧。”安民答应了。两人都没有在信上签上自己的大名。
建良没有离婚。过完年,他们进城打工去了。
年年都下龙舟水,那年端午节那天更是阴雨连绵。城市的夜灯已亮,建良在25层的脚手架上忙活,安民在地面上替他接了个电话。建良媳妇出事了。建良回家后带来了详细消息——政府调查了村长,调查人员找建良媳妇做了笔录,村长判了刑。建良媳妇跳了井。
“举报信真灵啊!”建良灰着脸说。
安民无话。他拍了拍建良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他们还在同一个工地干活,但见了对方,彼此的眼神都有些躲闪。
建良没再娶媳妇,安民老伴也去世了。他们的年龄都大了,城里的工地不再需要他们,他们成了村里的留守人员,种了些菜,养了些鸡。他们常在一起喝茶、晒太阳、发呆。村里变化很大,村道铺上了水泥,修了河堤,河堤上种了绿化树。他们经常结伴在河堤上散步,有次竟走到了隔壁村,这成了他们的谈资。30年来他们再没有提过那封信,直到建良痴呆病发作。
天亮后,安民来到建良家里。建良的样子不像个痴呆病人,他有条不紊地煮滚水、烫茶杯,用镊子把茶杯夹到安民面前,先给他倒茶。茶过两盅,安民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打开发黄的信纸,颤抖着递给建良:“这是我们当年写的信,我没有把它寄出去。”
建良这时头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睁大眼睛问:“你是说,我媳妇不是我们害死的?”
“不是。”
建良孩子般地哭了起来。
可是到了夜深人静,建良还来敲安民的门,对他说:“那封信闯大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