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捷源

古镇处在韩江边，江边有座古庙，古庙旁有棵千年古榕，扎根于石壁的缝隙，高大无比，树身有数人合抱之大，高90多米，枝繁叶茂，树上百鸟聚集。此地因了南宋皇帝入庙避雨，躲过元兵追杀而得名，成了风景区。

不知从何时起，古榕下出现了个卖手工面的摊儿。摊儿不大，摆着一个泥炉灶，灶上支着一口铁锅，用干柴燃烧，整日炭火红红，冒着轻烟。几张小圆木桌，配上矮小的塑料椅子，供客人用餐。一张长条桌上，摆放着一个大铁盆，一块砧板，一支擀面杖，一把菜刀。面粉用袋装，放在桌底的架子上。摊主是个中年人，长得高瘦，头上已显露出星星点点的白发。夏天穿短袖衫时，双手青筋突显，弯弯曲曲，似爬行的蚯蚓。没客人时，他总在默默地做着手工面和添着炉火。

他做的手工面，其实是农家人以前常做的，用小麦磨成粉后通过一系列工序而成的面粉粄，与如今各大饭店餐馆相比，显得太老土了。他挽起衣袖，把面粉倒进铁盆，加适量温水，撒些小苏打粉，用手翻来覆去和匀。接着，把和匀的面粉用力地揉搓，直到韧性相当，再捏出一团一团，放在砧板上，用擀面杖碾压，压实压平压薄，薄得如一小块玻璃片。然后，用菜刀均匀地切成如筷子般的条状，长短一致，这手工面就算完成，等着下锅。

锅里，熬着猪杂骨的汤水不停地翻滚。桌上的篮子里，分别盛放着他家里种的芫荽、芹菜和葱花，每天清晨购买的瘦肉丝、猪粉肠和猪红，客人点什么配料，各取所需。很多普通民众，就冲着一抹绿色鲜亮水灵的青蔬，加上一大碗的手工面只收几元钱，吸引着许多人来果腹。

每天清晨，古榕上的鸟儿醒了，拍打着翅膀，发出吱吱啾啾的欢叫声。手工面摊的炉火燃起来了，摊主开始忙碌起来。家长懒于煮早餐的小学生，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到摊前吃上一碗。上午，老人、闲人来到古榕下坐着聊天，有人顺便吃上一碗。中午，收了工的民工在古榕下歇歇脚，抽根烟，吃上一两碗。傍晚，大妈们在广场上跳完舞，也来上一碗，省了回家做夜宵。

春秋时节，古镇外的文人墨客，组团来风景区采风旅游观光，寻觅古镇的地方掌故，作诗撰文，穿着红马甲，举着小旗子，忙活完了在摊前的小椅子上坐坐，每人也吃一碗面解解馋。冬天严寒，摊前炭火红红暖暖的，那些吃腻了山珍海味的人，专程来摊前要上一碗手工面，消解那肥肠油肚。摊主不善言辞，手里忙着，憨憨地笑，这一切，已成了习惯。

工作时间，单位食堂偶尔没饭吃，我便会到摊上吃一碗手工面。一来二去，彼此便熟识了。

古镇的名气，随着这一档手工面摊的蒸腾热气、古庙、奇特的古榕及树上的众鸟欢腾，在清爽的空气和互相传播中不断扩大。

几年过去了，很久未到风景区，那简朴的手工面摊，那青筋凸显的“蚯蚓手”是否还在？一个傍晚时分，我漫步江边，特意去寻找摊档。手工面摊还在，我要了一碗，坐在矮椅子上慢慢吃着，望着摊主，人老了很多，头上已白发苍苍。他告诉我现在已经很少人吃他的面了，过几天不再干了。没了生活路，今后的日子不知怎么过。说话时，两眼茫然。

望着灯光璀璨的古镇，韩江水平缓地流淌着，皇帝蹲过的古庙静悄悄的，古榕上的鸟儿安然地休憩了，榕叶绿得发亮。想着即将消失的手工面摊，我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