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凤飞
清晨的露珠挂在苎叶尖上,调皮地闪动着晶莹的亮光,舒展的叶片随着风儿轻轻摇曳,不一会儿,露珠滴落,一双小手早就等在下面——接住啦!小手的主人还没来得及高兴,露珠已散在手心,化作一丝凉意。
每当想起这一幕,我便会想到家乡的苎麻。这种随处可见的植物,总是安静地生长在不碍人行走的地方,即便是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它也能顽强生长,以朴素的姿态回馈土地。它的叶子像一个个摊开的手掌,叶面脉络清晰,纵横交错,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支撑起整个叶片,这大概就是大自然的智慧,让每一片叶子都能承受风雨的洗礼。叶背则覆着一层细密的白绒毛,指尖试着摸一摸,有种温柔的触感。
每年清明前,苎麻在阳光和泥土的滋养下焕发生机,一株株娉娉袅袅,袭着初春的灵气,叶片青翠动人,清香隐隐。家乡人将薄嫩的叶片摘下,撕去叶脉,洗净后煮软,与浸泡得珠圆玉润的糯米一起舂成粉,做苎叶粄,这便是清明时吃过便忘不了的家乡小吃。祖母说,每年清明前第一批新苎叶有凉血补血功效,吃了不会出鼻血。它就像家乡清明前的茶叶一样,因境遇特殊而有着上好的质地和清雅的香气,受人追捧有理。也有人说苎叶韧,吃了补腰腿。确实,苎叶做成的苎叶粄柔韧无比,这似乎与客家女人脾性的柔韧暗中立了契约,并且彼此都心照不宣。
更神奇的是,大屋里不管谁家媳妇挺着大肚子快要生娃时,娘家总会及时送来苎叶粄,说是孕妇吃了易于“脱核”,能顺利生产,而且宝宝的舌头也会因此变得干净。苎叶粄竟如此神奇,我默默记着,不管它是否真有科学依据。
苎麻能长得比我还高,祖母在世时每年都要做些苎线,把苎麻皮剥下做成细线,这功夫技术含量不高,只是费体力。那时,祖母用苎线纳鞋底是最常见的,祖父喜欢穿祖母做的“温暖牌”布鞋,常夸祖母手工好。祖母一辈子缝缝补补,不知用了多少苎线,才把岁月缝得经得住拉扯,把生活补得这么实在。
过年过节时,村里人有做猪肠灌、粉肠灌等美食的习惯,人们定会向祖母要些苎线,用来扎猪肠和粉肠的口子,这“有机”线安全可靠,深得农家人信赖。甚至于小生命降临时,剪脐带前都必须用苎线先把脐带扎紧,有了苎线那坚韧一扎,小生命才开始独立于世。
古人从狩猎采集的生活方式向农业生产的生活方式转变时,便发明了以种桑种麻解决衣着大事。今从诗经里还能读到关于种麻、沤麻、纺线等的句子,如《王风·丘中有麻》“丘中有麻,彼留子嗟”这首情诗,透露了种麻的情景;《陈风·东门》“东门之池,可以沤麻。”沤麻是将麻皮浸泡在水中,使其软化,以便于剥取纤维;《陈风·东门之枌》“不绩其麻,市也婆娑。” 绩,是把麻搓成线,指纺线。到唐宋时,桑麻更成为诗人描写农耕生活的最常用词,“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乡里儿,桑麻郁郁禾黍肥,冬有褴襦夏有絺。”“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这些文字,依然真实地展现着古代人生活的一面,文字的魅力,无声地穿越了时空。
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桑麻早已不再是衣着的唯一来源,但苎麻衣料以它的质轻、透气和韧性,依然受到人们青睐。
在这春风骀荡载阳凝瑞的日子里,家乡那青青苎叶总是萦绕梦中,深巷里舂苎叶粄的声音似乎飘在春烟里隐隐约约,让我渴望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