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益
石凡的小说《阿雄,阿雄》(载《山西文学》2022年第8期),以冷静又充盈张力的文笔,描述乡村中时常被人取笑的傻子的生活状态和人生命运。作者将视觉投向乡村不被人们关注的角落,用尖利的笔尖触碰了一根麻木的神经,让人瞬间打个激灵,读后心中像打翻了酱醋瓶子,五味杂陈。
小说以粤东一个客家乡村日常生活情景的描写为切入口,从客家乡村生活的家长里短、民风民俗的描述中铺陈展开故事情节,把傻子阿雄日常在嘲笑和捉弄中依然自得其乐,卖力送山泉水的生活状态,还有本来呆傻的小燕儿妈时常遭受丈夫粗暴的拳头而变得更傻的命运,近于“原生态”地展示给读者。小说撩人心弦之处,是对傻子精神生活的描述,展现了阿雄与小燕儿妈这个“有夫之妇”之间的“情爱”。笔触所向,无疑是对作者胆识以及对分寸把控的考验。在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细节描写上,作品有不少独到之处。如当阿雄的手将要接触小燕儿妈屁股的瞬间,却戛然而止,让准备着接受一切的小燕儿妈“麻木哀怜地站着”,分寸的把握甚为精妙。本来曾经因摸过女人屁股而挨揍的傻子阿雄,此刻他心里或许开始意识到,对真爱的追求是不能亵渎的。还有,为了等待阿雄的到来,小燕儿妈在暧昧与错乱中“着意”穿衣打扮弄得浑身杂乱无章的细节描写,也让人心酸,一种悲悯油然而生。为爱而动,终于,两个“痴傻”夜里在汉帝宫里相会了。就在“神圣”的神像前,阿雄为小燕子儿妈擦洗身子,这一大胆的情节无疑把故事推向高潮。小燕子儿妈脱下衣服,解下阿雄送她的红围巾,裸露着身体,阿雄用清澈的泉水擦拭着她身子上积满的陈年酸腐。阿雄擦拭的分明是文明世界遗留的污垢,同时也为她抚平“正常人”给她身上留下的一道道伤痕。阿雄的爱抚行为,与她受到属于正常人类的丈夫粗暴拳头虐待形成鲜明的对比,以至于浑身赤裸的小燕儿妈“战栗”着享受一生从未有过的痛快。最终,两人发出“含混不清、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高昂的声音,在佛堂里四处飘荡”。那一刻,污脏与清净,人性与神性,卑贱与神圣,在这里碰撞交集,何以界定,任由读者想象。
小说力图揭示“痴傻”世界也有对真爱的渴望和追求,无疑在冷漠世间中透进了一抺温度,在混浊中射进一道亮光。这种关切文明角落“边缘”群体的生存及情爱的书写,触碰了俗常生活中那根麻木的神经,激活“智慧人”心如止水的情感,拷问着正常人世界的世道人心。尽管这种情爱是“变形”的,但却呈现傻子对弱者的怜惜和对真爱的追求。的确,最终以酿成悲剧告终——阿雄在山洪中追逐象征情爱的红围巾而去,小燕儿妈系着红围巾走向黄月亮。作者对结局采用虚幻的手法,颇有“梁祝”意味,那一声渺远悠长的“阿雄,阿雄”,紧紧揪着人们的心,“痴傻”世界那种对真爱的追求令人震撼。同时,给人留下久久的思索——关于社会文明,关于人性真爱,还有关于生命质量的深沉思索。
作者对粤东客家生活有细察入微的眼光,笔下各式人物显得鲜活逼真;在故事情节的铺陈叙述中,对客家日常烟火与民风礼俗侃侃而谈,娴熟而且细腻,而且时不时融入或化用客家方言,如捱、食,酿豆腐、炸油粄,打靶鬼,还有祈福、还福等等。可见作者对客家生活的确是有过一番细心的观察和用心的体验。这种对生活的用心观察和体验,正是塑造文学作品鲜活人物形象的基础。对此,石凡是用心了,对本土作家有启示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