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泉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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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版:泉乡
2025年3月13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守得一枝春欲放

●邱小芬

天气晴暖的午后,我总喜欢去院子里和我的花待上一小会。在所有草木中,最先懂得春信的就是青苔。早些时候,园子的墙根边,砖缝里就钻出一丛丛、一簇簇清透、柔软、微凉的浅绿,它的每一个褶皱都散发着苔衣蒸腾的草木腥甜。阳光在蓝色的旧瓦棚上缓慢流淌,借着山茶花肥厚的绿叶、石榴树新绽的嫩芽,粉蔷薇攀缘的藤蔓,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过时,满院的阳光便淌成了溪,沿着地面蜿蜒游走,活泼泼地往前流去。

去年十二月,一个爱花的朋友送我一盆海棠。他说,海棠好养活,花期长,花未开时可观枝干的古朴俊逸;花开时可赏朵朵红艳似锦。我想他赠花的深意,或许不在于经我手栽培的海棠能添几分颜色,而是希望我在生活中心有所期,目之所及皆有美意。

选择何种花器种海棠我颇费了一番心思。不论多高级的塑料盆,拿在手里总觉得轻飘飘,像浮在光阴表面,不够实在;白色瓷盆像裹了冰绡般光洁圆润,到底少了几分人间烟火;我为它淘来了古朴的紫砂盆,盆身有中国毛笔字的点缀,虽尽显中式之美,仍是不令人满意。邻家阿姐说,她家有个豁口的腌咸菜老瓮,早就闲置,如果合用的话就自行去搬。那只老瓮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釉色剥落处残留着几代主妇腌渍咸菜时留下的盐霜,盆沿豁口参差不齐,倒成了天然的云纹。老瓮质地的粗粝质朴与海棠的优美姿态搭配得极其自然,浑然天成。我把它安置在院子角落后,浇水就成了我的朝暮课业。整个冬天,海棠枯褐色的枝丫都是光秃秃的,没有长出一片叶子。但我还是时常拿着铁皮壶,精心地浇灌。当水流顺着海棠的枝干沟壑游走时,枝条总像活了似的轻轻震颤。但是过了许多时日,海棠仍同之前一样,毫无变化,我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丝失望。

雨水节气前后,南风回暖,空气潮湿起来。一日浇花,突然发现海棠的枝节处挤满了小小的赭色花苞,有点像书法家饱蘸朱砂的狼毫不小心洒下的墨点。这海棠,终于有开花的迹象了,我心中不由得欢喜起来。于是待花更殷勤了些,我学着母亲从前沤豆饼的法子,把鸡蛋壳碾碎拌进土里,可那些被硬壳包裹住的蕾,却始终沉默地蜷缩着,望不见一点雪青色的踪迹。

二月末的一天夜里,下起了小雨。次日去看海棠,惊喜地发现几十个花苞不知何时都鼓胀了一圈,青玉般的萼片边缘包裹着一抹绯红,挤挤挨挨地围在枝丫处。还没来得及把好消息分享给好友,就发现海棠的枝丫处,花苞上,叶子边,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绿蚜虫。这花,还没开呢,可不能让蚜虫给毁了。于是想到了最笨的方法,徒手捉虫,却发现蚜虫太多了,此法行不通。我又想买药杀虫,但被母亲阻止了。她拿来几颗大蒜,剥皮捣碎后放入干净的容器中,再倒入清水制成大蒜水,用毛笔蘸蒜水逐颗点杀。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弯着腰,细心地给每个长虫的地方都刷了一遍蒜水,看到虫群纷纷溃散时,我才长舒了一口气。母亲说,顺便给它翻翻土,透透气,以后花才能开得更好些。

几天过后,我又去看海棠。枝头向阳处的一枚花苞已经半开,我看见萼片裂开处露出半瓣蜷曲的绯红,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那曾经被蚜虫噬咬的伤痕处,新生的花瓣轻柔薄透,愈发红艳,宛如少女春天的纱裙。此后的每个清晨都有惊喜:昨日还裹着绢纱的花蕾,今朝便露出半截红如胭脂的瓣尖,越来越多的花争先开放,风起时满枝花团如绯云流转。我立在那里,想起太真妃醉倚沉香亭的模样,唐明皇说“海棠春睡未足”,原是说美人惺忪,此刻倒觉得是花在借美人姿态醒着。眼前此景,确比诗句还要艳上三分。

当我洗净沾过蒜汁的毛笔时,发现那些蜷缩的岁月、漫长的等待,突然有了具体的形状——是蚜虫噬咬后在萼片上留下的月牙形缺口,是咸菜瓮釉缝里新生的苔藓,更是某个薄雾弥漫的清晨,我与凋萎花苞对视时,窥见的是自己同样蜷曲着的影子。

当三月的雨水落下来时,我恍惚看见自己守候的那枝春意,正在雨雾中悄悄地抽出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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