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实
新诗的写作大体分三个阶段:酝酿期、创作期、修改期。诗人对事物的善观善感,是首要的,存在于酝酿期中。善观便能发现人们所忽略或不以为然的。善感则拥有一个写诗的敏感心灵。罗琼的《一根灰色的羽毛》,因发现到“一根灰色的羽毛,从树梢上无声滑落”,乃借想象而成篇,依次为麻雀、夜莺、喜鹊。创作简述如下:善观善感→想象→铸词→成篇。诗的每个部分都驾驭得很好,故而成就佳构。
没有一条固定的路通往好诗,但每一条路都有通往好诗的可能。不同的诗,或题材不同,或技法有异,然都有成功或失败的可能。诗的好坏,在语言上,好的语言成就好诗,反之,纵然诗人有好的题材、好的内涵、好的观察,却可能因语言措置失误或能力不及而浪费。诗的言情、载道、咏物、抒怀、造意、述志,都得借语言来成就。而好的语言,就是学术上所谓的“诗歌语言”。其来自传统、家乡、经典,不歧视或贬抑传统诗文,不摒弃家乡话,故宜多读经典著作。
《愈来愈多的事物被覆盖》布置极好,前四节极力营造一场毁灭性的大雪,末节才点出主旨:“矮乔木倒伏,旧房子闪退/山川河流隐约/你不在原地”。“倒伏”“闪退”“隐约”都是诗歌语言,因为诗人变更了词语惯常的意思。末句孤立地看是日常用语,然在整体语境的作用下,诗人手拈魔杖,让其变身成为具有重量的诗歌语言。
《入秋》如此优美,设想如此奇思妙巧,可读可嚼。诗始于季节的书写,发出去的辞意最终抵达于爱情上。这里特别提出对诗歌语言的斟酌:
A.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恋爱
B.仿佛刚刚结束一场幽会
仅仅一个词语的不同,整首诗歌的意蕴便大异其旨。反对不道德的书写,然也不宜以道德来审判一首诗。恋爱常被认为是道德,而幽会不一定道德。这样的审判是来自生活语言对词性的赋予。然诗歌语言即在打破这种约定俗成,变更或拓展了语言的边界。这里就算用了“幽会”一词,也是道德的,也即善和美。墨西哥诗人帕斯说:“作家的道德力量并不在他处理的题材或是阐述的论点,而是在他对语言的运用中。在诗中,技巧是道德力量的另一个名字。它不是对语言的操纵,而是一种激情,一种苦行。”这里罗琼坚持用恋爱,一则以其忠诚,一则是她决意赋予作品“悲秋”的意思。其他如《一个人》《芒果》《雨夜品读》等同样以诗歌语言展现其奇幻的想象力。
《假装像一枚果子来到了秋天》既有佳篇也有佳句。从述说形式而言,诗歌的表达层面分四个等级,像这首诗,自生活经验里提炼而成,又泯没了具体生活经验的书写,已然达到“第二层级”,超越了坊间85%的作品了。这层级的作品,让一切叙述都带有多种可能(成为意象或带有意象性)。第三层级是委婉以修辞来表达,其述说仍然有可见的终点。“诗和远方”所指的并非此类诗作,因其书写明确具有终点站的路标,并无空间诗学所说的“迷宫”与“棱镜”(水晶体)效果。譬如诗里的“却假装像一枚果子,来到了秋天”,便同时具有腐朽与收成两种截然不同的解读。《尘世之爱》与《回南天的爱》则以惊人的述说带来艺术之美。
我把自己定位为一个特殊的读者,意见是极少数和偏狭。罗琼的诗作有可以让我学习的地方,她闯过了“善观善感、想象、铸词、成篇”四个关隘,驶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