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秀
岁月就像是一位智者,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教会人们如何制作美味的食物。咸菜就是岁月的馈赠之一。
打我记事以来,每年的冬天,村里家家户户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制作咸菜,小时候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件辛苦的事,反而像是在庆祝某个盛大的节日,一大早去田里收菜,空气里满是丰收的喜悦。从田里传来的都是谁家的大菜长得真好、大大个,被夸的那家人,必定笑盈盈地说,好好好,到时咸菜好了,拿两棵去吃。
我家的大菜,每年都长得特别好,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有两个很重要的因素,一是农家肥施得多,且施的时机对,助力它们成长,这是大人的功劳。还有一个就是我的功劳了,从种植开始,我隔三岔五就去田里拔草,绝不让一棵杂草抢了大菜的营养,这保证了大菜能吸收到充足的营养。每每想起来,都觉得倍感自豪。那些放学后到田里拔草,被蚊子咬的痛苦经历,在这一天,成了光荣的勋章。
小时候,村里还没有自来水,平时大家洗菜洗衣服都是在村口的小溪里。我们把大菜用麻袋装好,再用拖车运到小溪旁,用溪水将菜洗干净,然后放在溪边的石头上晒干表面的水分。很是神奇,就像是事先约定好的一样,很多户人家都会在同一天收菜洗菜。那一天的小溪,热闹起来了。一眼望去,看不见石头,都是一棵棵饱满的大菜,像一颗颗绿宝石,倒也美观。经过太阳和北风一天的亲抚,原本精神十足的大菜,在傍晚时分有些困倦的样子,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可以收起来拿回家了。
做过咸菜的人都知道,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撸”。因为菜太大了,我们家一般都是把一棵菜对半切两次,这事没有力气的人,是没办法做的,所以,一般也是大人负责。姐姐负责撒盐和放南姜片,并把大人撸过的咸菜抱到水缸里。而我,每年都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就是在水缸里踩,把撸好的菜踩结实,围着水缸转圈,把撸好的菜用力踩啊踩,一缸踩完换一缸,家里每年都是做两缸咸菜的,一个小水缸,一个大水缸。来年开春,青菜匮乏的时候,咸菜承包了我们每日的青菜。所以,这两缸咸菜对我们意义非凡。撸咸菜这件事,家里每个人都很重视也都认真对待。
踩着踩着,我就长大了,似乎我的童年是在水缸里转圈圈,转着转着就过去了。而咸菜的味道刻在了我的基因里,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挥不去也逃不开。水缸装满了,在最顶上是要放上几个大石头压住的。这些石头也是有讲究的,要选大小合适的石头,还要洗干净,在太阳底下暴晒几天,才能用来压咸菜,然后就是盖盖子封缸了。撸过的大菜会在缸里充分吸收盐和南姜的味道,在我们漫长的等待里悄悄发生着变化,等到颜色由青变黄,就可以吃了,也许是时间的魔法,也许是科学的道理,让原本苦涩的大菜变成了香气迷人的咸菜。但好像没有人有时间去追问这个问题,因为世代如此,年年如此,在寒冷的冬天,家家户户都在做这件事。
我的邻居是个急性子,每一年,他家的大菜还没变老,他们就迫不及待地砍了,洗晒之后做起了咸菜,然后在大菜还没变黄之前就开缸,心急着想吃新咸菜。绿色的咸菜虽然不及黄色的香,却也有一股特殊的香味,他们做得早,也吃得快。当大家都还有咸菜时,他们早已吃光,忍不住想吃的时候便今天这家给两棵,明天那家给两棵。这样看来,他们家的孩子倒是吃百家咸菜长大的,这忽然让我羡慕起来。
对于咸菜,我有种说不出的执念,总觉得我家的咸菜是全村最好吃的,虽然我没吃过别人家的咸菜,不知道味道如何,但从吃过我家咸菜的村民的赞美声中得出的结论,我想应该也不会错。小的时候最喜欢下雨的周末,因为既不用上学,也不用去田里干活,可以懒洋洋地坐在门槛上,一边逗猫逗狗,一边听雨,一边享受美食的诱惑。寻常的雨天中午,家里一般会煮咸粥,而且很大可能就是花生咸菜粥,自家种的花生加上自家的咸菜,小小年纪的我,可以一口气吃一大碗,吃完还把碗舔干净。
幸福有时会加倍,比如外婆会在下雨的时候做番薯钱,一口咸菜一口番薯钱。可能很多人不知道番薯钱是什么,小时候没想过这个问题,长大后也没想过,如今想起来,却无从得知了。后来我自己琢磨,大抵是因为把番薯切成圆圆的一片,像铜钱一样而得名吧,也许还带有吃了番薯钱,钱越来越多的寓意。外婆已经不在了,我没有机会向她求证这个名字的由来,但那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一片片咸香的番薯钱让一个农村的小女孩品尝到美食的味道,那是爱的味道,幸福的味道。
咸菜的吃法很多种,用来炒肉,用来炖土豆,抑或用来煲苦瓜、豆干、竹笋都可以。不管哪一种我都喜欢,哪怕是不煮,直接从缸里拿出来,在水里洗洗,直接生吃,也能让我高兴半天。小的时候家里穷,我们没有零食,没有糖果,有的是田里的菜、地里的番薯芋头,还有水缸里的咸菜。无法想象,如果我的童年生活没有咸菜,那是不是就会缺少很多快乐与满足?我对生活的热情是不是也会大打折扣?要想获得幸福与满足,是要付出时间和汗水的,还要经得起等待,时间会在流淌中冲掉疲惫与艰辛,生活也会在恰当的时候给你岁月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