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恩虎

环壁皆书也！书柜、书画、书架、书案……轩斋名为霍松林先生所题。

房敞物简，生活所需所好。墙上书画，墨韵盈室。稚子未满岁时，每日晨起，余必抱其环视壁上书画，时而手摸，嘴里咿呀咿呀；俄尔能走，自个看且手抓，不久，多数被拉裂。五岁学画画，满屋涂鸦；十岁，作品获奖。再七年，入北大就学，其作品竟有人求藏矣！

雨者，天地之交流、万物之灵源。余年少家道中颓，每至秋雨连绵，雨浸房漏，娘亲常以盆碗摆接。滴答之声，贯耳揪心。夜深缩眠，常惊醒于屋裂之恶梦。郁忧充心，雨声凄凄。大学毕业，偏居岭南山城，舌耕笔耘。南方多雨，而所居不是底层便是顶楼。或夜半时分，茶淡书余，雨敲窗响，声声穿室，思世事纷杂，孤寂难眠；或晨起推窗，看塘中雨打芭蕉，听学子晨诵，遂“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已而不惑之年，渐悟竹山先生之幽深词意，好一句“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听雨，凝神静心，乃心耕也！春雨轻柔，其声缠绵，张伞行树下，漫思有顿悟，或书房几杯绿茶，益文思；夏雨急促，其声铿锵，阳台檐下，看骤雨树摇，继而雨霁云散，斜阳如注，虫鸣鸟叫，极似世事沧桑，此时若有武夷岩茶一杯，必醒史识也！秋雨阴沉，其声扰心，此时惟三五知己，白酒两杯，忘我之中，神驰世外；南国冬雨，其寒入骨，其声凄婉。当此之时，最好老君眉数盏，暖心养胃，再濡墨理毫，临帖写意，可寻古意。

轩事无多，书事乃本。读书教书著书藏书习书，亭林先生曰“博学于文，行己有耻！”谨读经典，旁证百家，学业主经济涉文学。读书乃每日事，或晨起桌前，或午间长椅侧躺，或深夜床上灯下，故轩中桌上床头，均铺打开之书本，批画涂抹满纸。若一日不读，即茫然无着。教书乃职业，课堂一二时，轩中皆多日备之。韩文公之“传道授业解惑”者也。传道为本，故虽述货殖经济之科，讲授必陈人文之道，立学生“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时亦写文著书，发表出版，不求声名，亦耻“稻粱谋”，唯抒怀尔。藏书是嗜好，虽现时流行电子版，却犹爱书本，稿酬均购书，或于书肆见绝版孤本之书，举债亦求，经年不辍，积万余册，十余柜环壁而列，目视而胸阔。书味氤氲，置身其间，去烦消躁。稚子曾调皮问：若地震，何物压汝身？方思，稚子抢答曰：书也！余虽不善书，却喜临池，崇碑学。读帖挥毫，每日修身养性也！

茶乃草中英。轩主嗜茶，可多日无酒无肉，不可一日无茶。轩中茶事，日有三道。早饮醒神，午品明目，晚茗会友。处院校之中，邑之偏地。傍晚时分，或假日，三五六七者，有硕儒专家、青年才俊，或贾人贩夫，谈天说地，古今事、万国人、世间情，不分科学艺术，无论对错，海阔闲聊，烟茶为佐。或意见相左，颜赤面争，邻里常以为吵架矣！常思当今时代，商域纷纭官场倾轧，尔虞我诈，而居陋斋中，尚可真心而辩、真情而叙，处江湖而能感肺腑，实上天之恩赐也。“何陋之有！”

楼外大树已近窗下，鸟儿筑巢枝间。晨起之时，窗棂间嬉闹鸣叫，不知有玻璃，偶尔碰之。为鸟儿生计，早起开窗，露台施米。秋天，松鼠趁机爬入，大尾摇着，小眼透亮，食而唤伙，叽叽喳喳。俄尔，便不见踪影。偶尔有蝙蝠夜晚飞入，吓得小女惊叫。遂在窗外挂养石斛，长未开花，却成夏蝉落脚处；清晨或午间，蝉鸣一起，记忆回儿时乡间！烦恼的是，鼠趁窗开进，不久在书柜后下崽，夜晚乱窜，碰碎杯碗，咬坏衣物。遂购捕鼠笼、粘鼠贴，早上观收获，看鼠儿可怜眼神，不忍打杀，便拾笼，贴放垃圾桶边。鼠儿似通人意，不久便举家迁走！想弘一法师禅房养鼠，梭罗《瓦尔登湖》记与鼠相洽事，觉万物有灵。不喜之，可避可让，勿绝杀。

轩中花草，或友人赠，或采自路傍溪旁，不辨品种，不求绚烂，只求茁壮。感节气变幻，观荣枯之间，心随物动，但求居水泥钢筋之中，不失草木情愫。唯对梅花，情有独钟。或折枝瓶养，放台前厅内；或精心盆植，置窗前桌边。残冬时节，劲枝绽放，于月下赏梅，看疏影识香，更感傲霜凌雪之性。离陇赴粤之时，应中逸先生特赐“铁骨生春”梅画一幅，联语“梅影横窗成画本，兰风度槛入诗情”。余珍视之，挂书案侧上。黄汉庭先生曾赠余对联：“高鸣常向月，善舞不迎人。”

书斋乃文人之舞台，明心养志之所。子曰：唯乡愿，德之贼也！俗世之中，委蛇难免，然为学授道，必要诚心正意。此吾志也——是以为记。

（作者系嘉应学院县域经济研究所所长、“客商”研究所所长，经济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