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青

今年冬至，我所在的鹏城深圳骤然降温。这天是周六，因岁末事务缠身我不得不加班，等我下班时，遭遇大堵车。

我被堵在路上，百无聊赖靠在玻璃窗上，听着电台频道男女主持人分享冬至节气里全国各地的特色美食。外面是冷风冻雨，车里的暖气让我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看向车窗外有人撑着伞匆忙赶路，有人披着雨衣骑着电瓶车飞驰而去……望着行色匆匆的路人，我的思绪一下子飞到家乡梅州平远，飞到很远很远的小时候。那时候的冬至日，我们是怎么过的呢？

我的家乡在平远县南部的山旮旯里。记忆里的冬至总是特别冷，套着秋裤毛裤外裤里，三层外三层，裹得跟粽子一样也挡不住寒风，手指脚趾依然冻得发痛。在冬至前三天，每天早上在屋后咩咩叫我起床的小山羊，在爸爸的手起刀落中，将成为一道客家特色美食。

妈妈负责炙羊肉。只见她系着围裙，戴着袖套，利落地将点燃的柴火架上，等灶膛烧得炽热后，将一盆已斩好的羊肉块、羊杂，加上拍碎的老姜倒进大锅里不停地翻炒，等到水分炒干，肉块呈微微的焦黄色，就倒入准备已久的客家娘酒和酒糟。妈妈弯腰再添了一把火，很快，娘酒烧开，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满厨房充斥着好闻的酒香，见状，妈妈赶紧连汤带肉铲入洗净擦干的酒坛中。

门前的空泥地上，爸爸已把空谷壳围了个小圈，只等妈妈将盖好的娘酒坛端出来，放在小圈中央。妈妈抓了一把干松毛引火，慢慢地，空谷壳冒出了一丝微弱的烟，随着火星燃起，烟消失了。炙羊肉的火候是一定要把握好的，火太小影响炙羊肉的口感，火太大容易沸腾溢出，造成浪费。妈妈手握一根烧火棍站在旁边寸步不离，时不时翻动空谷壳，实时把控火候。连续炙了8个小时，妈妈的工作终于结束了。一家人齐齐围在酒坛边，仿佛那坛炙的不是羊肉，是全家的暖冬，是来年的康健。

到了冬至日傍晚，妈妈再将静置了三天的羊肉酒坛小心翼翼端到小圈里，加上空谷壳火炙。美其名曰：转火。转火是为了让炙羊肉能起到温补作用，还能不上火。

加热至沸腾，开盖的瞬间，香气四溢，引来了叔婆伯母们的驻足，都言“羊肉炙酒，好食好补”，纷纷夸赞妈妈勤劳能干，做出如此滋补的炙羊肉。

夜幕降临后，妈妈将一碗碗盛满炙羊肉的八角碗备好，悄悄交代我和弟弟分别送到各家伯父家里。还不忘再三叮嘱：不能光顾着馋嘴，一定要看好脚下的路，稳稳当当送到。送完回来，眼看锅里的羊肉所剩不多，妈妈又将肥美的肉块盛给爷爷奶奶吃上。爸爸眼瞅妈妈碗里只有羊骨头和姜块，悄悄夹了一大块的羊肉放在妈妈碗里，我跟弟弟也跟着从碗里夹一块羊肉放到妈妈碗里，三人对视一眼，咯咯笑了起来……

“嘀！”一阵急促的喇叭声把我拉回现实，原来道路已顺畅。我边加油前行，边在心里盘算着明年冬至日提前准备，做一坛娘酒炙羊肉，让孩子们也尝尝客家的冬至传统美食。

畅想间不觉到家了，还没进门便闻到一股羊肉酒香。我踱步进厨房，只见灶台上咕噜咕噜沸腾着一坛娘酒羊肉，斑驳的酒坛一看就是老物件，阿姨笑嘻嘻盛了羊肉汤递到我手里，我接过来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递进嘴里，咬一口，嘴里都是客家娘酒沁入羊肉的香甜。羊肉嚼起来不硬也不烂，口感适中。羊肉的鲜味已全部融进娘酒中，浓稠的汤鲜而不肥，甜而不腻。

等我吃完一块羊肉，阿姨满脸期待问我：“味道怎么样？”“好吃，三十八年没有变过，我妈妈的味道！”

这是我在深圳度过的第20个冬至，第一次在冬至日吃上我想念多年的客家娘酒炙羊肉。

时代和科技改变了生活。只要十几个小时，连坛一起打包的炙羊肉就完好无损地从遥远的梅州平远送到几百公里外的深圳家里，让我能在冬至之日一饱口福。科技不能替代传统手艺。如果没有按照老一辈的传统手艺，花长时间和精力去细火慢炙，便没有这么鲜、这么甜、这么滋补、这么美味的炙羊肉。炙羊肉的制作，像极了爸爸妈妈耐心陪伴孩子长大成人的过程，不管多么漫长时间，他们都愿意静待美食出坛。

这一刻，炙羊肉汤暖了我的身，幸福包围了我的心。愿天下的孩子跟我一样都能拥有这样一份小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