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影成

前些日子，我与家人回大埔三河老家拜祖，趁机回到昔日的三河老街所在。目光所及，一片苍凉，荒草丛生，淤泥堆积，人迹罕至。原来街尾仅存的几间伤痕累累破旧不堪的陈年老店，像抱团取暖似的，在寒风中紧紧地挨在一起，诉说着这条尘封多年老街的沧桑岁月。我伫立在那里，凝视着眼前的冷清和萧条，唏嘘不已。

在儿时的记忆里，地处汇城村古城墙外的老街，是有“小潮州”之称的繁华集市。有五条石板铺就长短不一的街道，有百余间鳞次栉比参差不齐的商铺。主街道长千余米，街面窄长，最狭处，人站在街中央，一手在左店买吃食，另一手可在右铺购杂物。傍河岸边的几条小巷，可沿长长下行的石阶至河边沙滩；靠城墙那边，则有一条土坡可拾级而上至城墙内人家。新中国成立之前，主街上的敬昌百货、益华布庄、金盛豆坊、长生粄店，都是生意兴隆招牌响亮的老字号。新中国成立初期，工商业改造后，银行、邮电、税务、供销社、卫生诊所等国营单位配置齐全。

老街最令人难忘的，是农历三、八圩期。每逢此日，本乡本土和周边毗邻乃至潮梅各地的人们，都会纷纷赶来赴圩。满街人潮涌动，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热闹非常。街上就市随行的新鲜禽畜鱼肉、瓜果蔬菜、柴炭竹木等土特产品和地方小吃，令人目不暇接。商贾们堆着笑脸，庶民们锱铢必较；叮当声清脆悦耳，呼喝声此起彼伏。店前铺后充盈着冀望，大街小巷流淌着期盼，整个市场洋溢着卖货的喜悦，弥漫着购物的欢畅，演绎出浓浓的历史风情和人情乡愁。圩日的老街犹如浓缩版的“清明上河图”，展现出一道充满繁荣和活力的亮丽风景线。正所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老街最诱人的，莫过于元宵节迎神赛会的热闹场面。那时，主街上每间店铺都在自己店前的街中央，摆放着一方八仙桌，桌上点香燃烛，摆着猪头五牲茶水酒水米粄斋果等祭品，迎接着从庙中抬出祖师爷、财神爷、五显老爷神像的游行队伍，祈求消灾赐福人寿年丰。村中陈徐饶范等大姓，则组织八音锣鼓队，擎着写着姓氏熠熠生辉的大红灯笼，走出城墙东门，敲锣打鼓，吹响唢呐，配奏乐曲，从街尾缓缓上至街头。每当队伍行至店前时，店老板迅即燃放长长的鞭炮。整条大街灯火辉煌，游人如织，烟雾氤氲，春光荡漾，好一片热闹非凡的生动景象。

老街最精彩的，是五月端阳的龙舟比赛。五月初始，老街后面就有五六条龙舟下水，擂起战鼓，敲起响锣，在梅潭河末段至韩江前段数百米河中游弋训练。端午那天龙舟竞赛时刻，汇东旧寨汇城三村万民空巷，众人只为有幸目睹那一刹那的精彩而赶至河畔，霎时，人潮攒动，人声鼎沸。上游河段中央，一艘民船锚住那里，船头一杆红旗猎猎，旗上挂着串串红包，一根黏着三角彩旗的粗大绳索横过河面。下游几条龙舟则在河中列队一线排开。随着民船上的一声哨响，数条龙舟便如蛟龙出海，两旁水花四溅。站在龙舟中央的一人挺着肚子猛力擂着绑在腰间的战鼓，站在舟前龙头身后的一人随着鼓点使劲敲锣，河中此起彼伏地频频传出“咚咚哐”“哐咚哐”的声音。划手们弯腰弓背奋力划桨，数条戏水蛟龙破浪前行，飞快地从众人眼前划过。码头上河岸边，人潮随着锣鼓声涌动，呐喊声加油声如狂潮般在空中回荡。走在前头的龙舟接近终点时，划手们更是竭尽全力拼搏，龙舟如箭般冲过终点绳索，夺魁后即高高地举起划桨尽情欢呼。正所谓“鼓击春雷，直破烟波远远回”，“欢声震地，衔得锦标第一归。”（宋·黄裳《竞渡》词）场面壮观，令人震撼。

老街最令人期盼的，是冬至时节街后沙滩上的大戏表演。每隔两三年，被称为“南国牡丹”的广东汉剧团（前身为大埔民声汉剧团）便会到街上安营扎寨，然后选择一处开阔的沙滩上打木桩围竹笪搭戏台，开演三几个晚上。每到演出时，只要大铜锣镲一响，人们便争先恐后入场。听到弦箫鼓乐齐奏，皮黄乐曲开腔，更是兴致勃勃引颈以待。那时诸如《齐王求将》《百里奚认妻》《梁四珍与赵玉粦》《时迁偷鸡》等等，都是颇受观众们追捧的经典名剧。黄粦传、黄桂珠、罗恒报等人都是红极一时的表演艺术家。他们的唱腔优美，对白雅致。剧中有亦庄亦谐的夜话，令人捧腹大笑；也有婉转凄怆的唱段，催人泪下千行。舞台上净末旦丑演绎着多艰世事，唱念做打诠释着人间冷暖。忆及彼时，那人，那剧，那鼓乐，那精彩，仍历历在目萦绕脑际。

一条老街，一段历史，一份情怀。三河老街有过多少繁华，有过多少辉煌。遗憾的是，岁月的沧桑，洪魔的肆虐，夺去了它的风光，掠走它的风姿，成了永远难以忘怀的尘封记忆。正如《相遇》歌词中所说的那样，“多少年与你不期而遇……多年后仍难忘记。啊！曲终人散，有一种温暖始终珍藏心底。岁月逝去，你却在我们的生命角落久久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