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妹
今年偶读国学大师季羡林散文集《悲喜自渡》。跟着他随性朴真的笔触,略悟他对人生、寂寞、自然、故乡的思考。
人生前路,如薄烟,时茫茫,时晴朗,时飘虚,时真切,各色面影,各种人事,循着时间之线索,给我们人生设置一个个锁。我们要学会适时解锁,让人生前路多些慰藉,伸展更长。
《赋得永久的悔》,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对于他母亲的早丧,“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心肝俱裂,眼泪盈眶”的深切悔痛,读来感人至深,召唤人性对父母之爱的感恩。
人的情感发生,起源于父母之爱。尽管季羡林只在母亲身边待到六岁,懵懵懂懂中对母爱感受不深,但在一次回家中对面的宁大婶子说:“你娘经常说,‘早知道送出去回不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送他走的!’”。简短的一句话,如风筝之线,紧紧地拽着逐渐走远的他的心,以至立下誓愿:一旦大学毕业,找到工作,立即迎养母亲。可叹孝顺不能等,未等大学毕业,母亲永远走了,空留永久的悲悔!
情感是有极强的生发能力的。幼儿的移情,是从情感上体验他人的内部情绪,从个人理智上洞察、理解他人的内部经验。这样就不难理解书中的短文《两个乞丐》,才上小学的季羡林,对老乞丐的“极端”同情:“竟自己忍住饥饿,把每天从家里拿来买早点用的几个小制钱,统统递到乞丐的手里,才心安理得,算是了了一天的心事,否则就好像缺了点什么。”虽饿而其乐无穷,这行为,也许是母爱巨大的影响力,也许是他对自幼父母之爱缺失的自我解锁吧,从而收获极大的慰藉。
不久前,歌手李玟因抑郁而轻生。瞬间同情充满我的心间。也许,有些事她过于执念了。对于限量版的自己,每个人的所得也是限量的吧。丰子恺说“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清心;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
话又说回来,大自然的许多东西,却是一把把自我解锁的奇妙钥匙。最喜欢书中《人间草木心》这一章。神奇的丝瓜,总能在不同重量的生长期,找到合适放置自己的有利位置,“泰然悠然坦然,仿佛微笑面对秋阳。”苍老的枸杞树,“枝干接连树顶蓝蓝的长天”,让年轻而茫然的季羡林,内心浮起一丝丝思乡的温热,把幻象的边缘拓宽至宇宙般广阔,并做着多彩的梦:“余晖返照在这棵苍老的枸杞树的圆圆的顶,淡红一片,熠耀着,像如来佛头顶上的金光。”还有含笑怒放的马缨花,同样带给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悲喜自渡》洋溢的是哲学的情趣而非理趣。阅读这本书,如不能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去领悟,无异于买椟还珠。哲学家的哲学是抽象的、思辨的,艺术家的哲学是感性、具体的。季羡林的哲学就是艺术家的哲学,并且带点佛系。
夹竹桃、海棠花、二月兰……各种草木心,陪他“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一段路,没有堕入深涧。”陪他解锁情感的负累,抚慰生离死别之愁。陪他走过求学的艰辛,工作的辗转,放飞梦想,追逐梦想。
我想起十几年前自己种的蜡梅。它陪伴了我五六年,呵护、修剪,杆干茁壮虬曲,侧枝叶片浓密如圆盖,更似绿孔雀开屏,且自根部至顶端,多层次对称开屏,赏心悦目,见者啧啧称赞。后怕放在屋外被人偷去,放在屋里的天井下,也能见点阳光得点雨露。但喜阳的蜡梅,终归在过度的呵护下,烂了根,倒下去。我的溺爱,成了它的枷锁,断送了它。也许,更茁壮的梦,需要更广阔的空间。也许,梦想需要放飞,需要不断解锁,才能飞得更高远更广阔,哪怕遭遇更多的炎阳与雨霜。季老一生走过三十多个国家,精通英文、德文、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生前曾撰文三辞桂冠: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万千历练,悲喜苦乐,自我救渡,自我解锁,直至时代之颠。
正如他在《年》中所说:“这路就蜿延到雾里去。到哪里止呢?谁知道,我们只是走上前去。过往的,混沌迷茫,不知其所以然了。未来的,混沌迷茫,更不知其所以然了。但是,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向前走着。”人生前路,正因茫然未知,正因关卡重重,正因锁链繁多,更应增加游兴,拓宽想象,涂上各种色彩,“充满欣慰与生力,怡然走上前去。”边解锁,边前进,让道路伸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