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仪职
编者按： 读书，是一场心灵的冒险。每一本书都是一个未知的世界，等待着我们去探索。本期专版特选登部分优秀读书感悟，探讨阅读的意义与价值，以飨读者。
《朱子家训》，又名《朱柏庐治家格言》，简称《治家格言》，多种版本直称为《朱子家训》，它与《三字经》《增广贤文》《声律启蒙》《幼学琼林》《弟子规》等都属于封建社会的蒙学，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遗产，也是世界文学宝库中一份光辉夺目的财富。《朱子家训》自问世以来流传甚广，被历代士大夫尊为“治家之经”，清至民国年间一度成为童蒙必读课本之一，更是家庭教育的好教材。现就涉及作者及《朱子家训》的思想内涵、艺术特色和社会价值等谈谈个人之管见。
一、作者简介与题解
1、作者简介
《朱子家训》的作者是朱用纯，字改一，自号柏庐，江苏省昆山县人。朱柏庐生于明朝万历四十五年（公元1617年）。其父朱集璜是明末的学者。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朱集璜守昆城抵御清军，城破投河自尽。朱柏庐昼夜恸哭，痛不欲生，然而因其弟用白、用锦尚幼，母亲年迈，故苦撑持家，他上侍奉老母，下抚育弟妹，播迁流离，历尽沧桑。
朱柏庐受其父之影响，自幼致力读书，曾考取秀才志于仕途。自清兵入关明亡后，朱柏庐遂不再求取功名，退而居乡办学。他潜心研究程朱理学，主张知行并进，躬行实践。他向学生授以《小学》《近思录》等。其时他与徐枋、杨无咎号称“吴中三高士”。
清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有人推荐他参加朝廷博学鸿词科的考试，他毅然辞去了他人的推荐，从而失去了进入官场的机会。顺便说一下“博学鸿词科”，博学鸿词科是封建王朝临时设置的考试科目之一，始于西汉，盛于唐宋，是专为选拔特殊人才而由皇帝特诏举行的考试。科目和考试日期均由皇帝临时确定。参加这类考试的，必须是博学多才之人，而且必须经过较有声望之人的推荐，才有资格参加考试。唐代的刘禹锡（《陋室铭》的作者）、柳宗元（唐宋八大家之一）就是参加当时的博学鸿词科考试而步入仕途的。朱柏庐有“吴中三高士”之称，故自然有人推荐其参加此类特殊人才的考试了。然而他坚辞不应试。康熙三十七年（公元1698年），朱柏庐染疾而卒，临终前嘱弟子：“学问在性命，事业在忠孝”。
朱柏庐虽然终生未入仕途，但其著作颇丰，如《删补易经蒙引》《四书讲义》（即对《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的解读）《耻躬堂诗文集》《愧讷集》等，其中《朱子家训》最具影响。三百多年来，广为流传，家喻户晓。
2、题解
《朱子家训》，家训，即对家族、家庭的训示，换句话来说，就是要求家庭、家庭的子子孙孙都要按照训示来为人处世。
3、朱柏庐的《朱子家训》与朱熹的《朱子家训》之异同
提及《朱子家训》，绝大部分的人认为这是南宋伟大的哲学家、政治思想家、爱国主义教育理论家和实施家朱熹所作，但也有人认为是明末清初的朱柏庐所撰。记得我小时候，父亲教我背的《朱子家训》就是朱柏庐的，因为开篇的几句我至今仍能只字不漏地背出来：“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
我认为两种说法均有其依据。前者的全称是《紫阳朱氏宗谱·朱子家训》；后者的说法有四种：其一：《治家格言》，又名《朱柏庐治家格言》《朱子家训》（广西民族出版社《中国蒙学精选赏析》）；其二：新疆青少年出版社的《朱子家训·增广贤文·幼学琼林》则称：“《朱子家训》，亦称《朱柏庐治家格言》，简称《治家格言》”；其三：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的《朱子家训·增广贤文·龙文鞭影》则直称“朱子家训”；其四：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朱子家训导读》中“朱子家训”指的是朱柏庐所撰写“黎明即起”版。愚以为，不管是朱熹的《朱子家训》，还是朱柏庐的《朱子家训》，都是蒙学之典籍，家庭教育之好教材。不过，从宏观与微观的角度来看，二者确实不能完全等同起来，下面就其异同之处略作一述。
先谈共同点。从宏观上看，其共同点都是告诫子孙后代应加强自身修养，该如何为人处世。
从微观上说，二者均有相同的观点，只是文字表达有异而已。
再从用词上来说，二者均以直言劝诫为主，且多用否定副词、双重否定副词和肯定动词，如“勿”“莫”“不可不”“当”“须”“宜”等，以表示对子孙后代的谆谆告诫，必须严格按照“家训”做人办事。
由于朱熹与朱柏庐所处的时代不同，更兼二人的学识、审美观、社会阅历及社会声望有别，因而其所撰的《朱子家训》必然有差异。
朱熹的《朱子家训》虽仅315字（不含标点），但其内容却涵盖了个人、家庭、社会等人际关系的诸多方面。从幼童到长者，从社会地位之高层人物到社会上之弱势群体，都在家训范围之内，可以说朱熹的《朱子家训》内容之广泛性。其开篇大有高屋建瓴之势，充分彰显出孔孟之儒学大家风范：“君之所贵者，仁也。臣之所贵者，忠也。父之所贵者，慈也。子之所贵者，孝也。兄之所贵者，友也。弟之所贵者，恭也。夫之所贵者，和也。妇之所贵者，柔也。事师长贵乎礼也。交朋友贵乎信也”。朱熹以封建礼教所倡导的“三纲五常”为准绳，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到“师长、朋友”之“所贵者”均作明确要求，因为这是家庭和谐，友邻和谐、社会稳定的重要因素，可以说这是朱熹《朱子家训》的总纲。朱熹的《朱子家训》跳出了仅囿于家庭成员之狭小范围的一般“家训”的小天地，将家庭教育看作是社会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与“治国、平天下”息息相关，这与现代家庭教育观是相当吻合的，从这一角度看，朱熹的《朱子家训》真可谓“高瞻远瞩”矣！
而朱柏庐的《朱子家训》则显得范围狭小。其开篇是这样写的：“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这是从普通家庭每天必做的小事谈起的。虽然朱柏庐以“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作结，也提及“为君为国”的人生抱负，但就整体而言，其境界远远未及朱熹。我认同华东师大教授、华东师大出版社社长朱杰人的评价：“如果打个比方，《朱子家训》（村夫补注：指朱熹所撰的）是宪法，而《治家格言》（村夫补注：指朱柏庐的《朱子家训》）仅仅是一个具体条法，如刑法，如民事法。他们的高度和内涵是完全在两个无法比拟的层次上。”这一点，我以为学术界是完全认可的。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朱柏庐毕竟是朱熹的嫡系子孙，我想他必定是在忠实执行朱熹训示的同时，再在涉及家庭成员所具有的“修身”“齐家”方面的内容进行细化的，从“家训”的角度来说，朱柏庐所撰的《朱子家训》显得更具体，更接近生活实际。所以，朱柏庐的《朱子家训》流传也相当广泛，尤其是乡村，更是家喻户晓。据我所知，与我同龄者，在20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所朗读的《朱子家训》，就是以“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为开篇的。这一点，也是不争之事实。
二、关于《朱子家训》的思想内容与艺术特色
1、《朱子家训》的思想内容
《朱子家训》以“修身”“齐家”为宗旨，集儒家做人处世方法之大成。其思想植根深厚，含义博大精深。全文546字（不含标点），但其所涉及的内容很多，从大处而言，就是“修身”“齐家”，从小处来说，却涉及了安全、卫生、勤俭、饮食、婚姻、美色、祭祖、读书、财酒、谦和、无争、交友、向善等诸方面的问题，其核心就是要让家庭中的每一个人成为光明正大、知书达理、勤俭持家、宽容大度、行善积德的人。下面仅就“修身”“齐家”两大方面作一例析。
一是修身养性，即个人道德的修养问题。
个人道德修养之好坏，直接关系到一个人的事业成就与人生价值的高低问题。朱柏庐对子孙后代提出了很多的训示。
其一：施惠勿念，受恩莫忘。
这句话的意思是对人施了恩惠，千万不要记在心里，更不能四处张扬，而一旦受了他人的恩惠，却要永世不忘。朱柏庐以此训示旨在告诫子孙后代，施惠是向善的义举，不能常挂嘴边，而受到别人的恩惠，则应常记在心，做到知恩感恩报恩，这是做人的道德底线。
其二：轻听发言，安知非人之谮诉，当忍耐三思；因事相争，焉知非我之不是，须平心暗想。告诫子孙一事当前必须三思忍让，应冷静思考，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误了大事。
其三：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
一个人做了善事，就希望别人知道，这就不是真正的善者；应做到做好事不留名，更不可刻意做善事。而做了坏事，却想尽办法遮掩，不想让他人知道，便会铸成大错。告诫子孙后代该如何做人。
二是齐家。即治理好家庭。因为是“家训”，涉及如何治理好家庭的有关内容自然就显得特别突出。
如：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留连。
俭约是治家之道，朱柏庐训示子孙要做到自身使用的必须节俭，不可奢侈，宴请宾客虽说是人之交往常情，但也应有所节制，万万不可沉迷。唐代诗人李商隐有诗云：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朱柏庐之训示是有其依据的。
又如：兄弟叔侄，须分多润寡；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兄弟乃手足之亲，叔侄也是血缘亲情，兄弟叔侄之间要互相帮助，富有的要资助贫苦的；家庭内部应长幼有别，要尊老爱幼，应有道德规范。这样做，家庭才能和谐幸福。
此外，还有“家门和顺，虽饔飧不继，亦有余欢”“国课早完，即囊橐无余，自得至乐”“刻薄成家，理无久享；伦常乖舛，立见消亡”等训示，也分别从不同角度谈及治家方略，这里不作一一赘述。
2、《朱子家训》的艺术特色
朱柏庐的《朱子家训》之所以广为传诵，除了思想内容丰富，家教操作性较强之外，我认为它具有三大艺术特色。
其一：在浅易的语言与日常生活小事中隐含深刻的哲理。
《朱子家训》的语言较浅易通俗，所谈的基本上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但从这些浅易的语言与家庭里外所涉及的小事中，却可以使子孙后代及世人领悟到深刻的道理，并从中受到教益。如开篇的几句话：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就字面意思而言，是在教子孙后代早上起床后，要打扫卫生，而且要求做到内外整洁，到了晚上，则要注意关锁门户，而且要认真检查。可以说这是每个家庭在日常生活所必须做的事情。然而透过这些看似简单而又容易做到的小事，我们不难发现，朱柏庐是有其良苦用心的：一是告诉子孙后代对小孩的教育必须从家中的点点滴滴小事教起；二是让家中每个人及外人看到，一个整齐清洁、治理有方的家庭的蓬勃生机，并从中悟出“小节不矜，大事难成”“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
又如：人有喜庆，不可生嫉妒心；人有祸患，不可生欣幸心。别人有喜庆之事，千万不要妒忌，别人遇上灾患，不可幸灾乐祸。读了这些较为浅显的诗句，能够使人明白该如何对待他人之喜庆祸患，该如何辨别人品之优劣，从中悟出道家鼻祖老子之“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哲理及为人处世应常怀仁义之心的重要道理。
其二：直言劝诫，观点鲜明，态度坚决
也许是朱柏庐过分恪守“家训”之所属范畴吧，《朱子家训》的行文不像《增广贤文》那样语言含蓄、比喻形象（如：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而多以直言训示的方式，告诫子孙后代该怎样为人处世。如：勿贪意外之财，勿饮过量之酒。在对待财与酒方面，连用两个否定副词“勿”，告诫子孙后代不要贪不属于你的钱财，不要喝过量的酒。又如：“施惠无念，受恩莫忘”，告诫子孙后代如何看待“施惠”与“受恩”的问题，一“无”一“莫”，将为人处世的道德底线说得清楚明白。
《朱子家训》全文共546字，而出现的否定副词（如：毋、无、勿、非、忌、莫、不可不、不可）共22个，所用的能愿动词（如：要、须、当、宜）共10个。在“家训”中，多出现这些带肯定与否定语气的词语，一是充分表明作者的观点明确，态度坚决，训示带有浓重的指令性；二是便于操作，哪些事该如何做，哪些事不该做，可使子孙清楚明了。
其三：对仗工整，易记易背。
中国的蒙学典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对仗工整，易记易背。《朱子家训》与《增广贤文》《三字经》一样，采用了大量的骈偶句式，骈指两马相并，骈文就是用作对联的方式写的文章，每句都两两相对，讲究平仄对仗，读起来朗朗上口，容易背诵，也便于记忆。《朱子家训》全文共50句，可以说绝大部分的集句都是对仗工整的，有些集句本身就是一副很好的对联。如：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又如：居身务期质朴，教子要有义方。
三、应客观看待《朱子家训》中的消极因素
应如何看待古代文化中的精华与糟粕，对此毛泽东同志作过精辟论述：“中国的长期封建社会中，创造了灿烂的古代文化，清理古代文化的发展过程，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华，是发展民族新文化提高民族自信心的必要条件；但是决不能无批判地兼收并蓄。”
《朱子家训》是明末清初的家教名著，文中有许多内容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特点，如勤俭持家、和谐友邻、宽容大度、祭祀诚心、知恩图报等，在今天仍然有其积极的现实意义。但是由于受时代的局限与作者所处背景的影响，《朱子家训》难免夹杂有宣扬封建道德观念的糟粕。如“守分安命，顺时听天”，过分强调命运天意而不思进取的消极思想应予批判。又如：“童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的说法也过于绝对化，与当今形势的发展是不相适应的。
总的说来，《朱子家训》所阐明的修身治家之道是值得学习与借鉴的，只要我们在阅读鉴赏中能抱“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的正确态度，定能收到良好的教育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