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兰

老耿退休后，携老伴跟随儿子客居江城。白天，儿子儿媳上班，孙子上学，老两口待在家里大眼瞪小眼。街上人多车多，空气浑浊，是他们不愿出去活动的理由。老耿从网上看到钓鱼对身体有十大好处，买来专业钓具，决定弥补年轻时留下的遗憾。

他先在家门口的河涌里练手感。透过灰色浑浊的河水，他隐约看到许多小鱼追逐嬉戏，激动得摩拳擦掌。守了许久，他钓上几条两指宽的鲫鱼，兴冲冲地提回家。老伴见状，立即把小鱼丢进垃圾桶。

老伴絮絮叨叨，这河涌的水太脏，鱼肉有一股怪味，阿狗阿猫都嫌弃，人更不能吃，以后别瞎折腾了。眼看家门口的河涌不能钓鱼，老耿驱车去几十公里外的水库，准备大显身手。他刚摆开架势，就被管理人员驱逐，说饮用水源保护区，不准钓鱼。他提着钓具，恨得牙痒痒。世界这么大，竟然找不到容我钓鱼的地方。

儿子提醒他，郊区的农庄可钓鱼，计时收费，包您尽兴。农庄的鱼都是吃饲料长大的，多得随手可捞，根本不用钓。他一脸不屑地对儿子说，钓圈养的鱼没有技术含量，缺少守候的乐趣和收获的快感。他整天情绪低落，长吁短叹。他的身体慢慢出现异样，无来由的烦躁、失眠、恐惧、焦虑不安。

他不顾儿子的劝阻，独自回到居住了几十年的小县城。他在脑中进行地毯式排查，试图找到钓鱼的好去处。他想起中学时代的学校后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水美鱼肥，是理想的场所。当年一群同学常常在河里玩耍，那是他们的精神乐园。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他们寄宿学校，没钱买肉，课余时间就下河捉鱼。想起青葱岁月快乐时光，他忍不住咂咂嘴，似乎唇齿间仍存留清水煮鱼的鲜香味道。

旧地重游，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曾经书声琅琅的校园只剩残垣断壁，碧波荡漾水草丰美的河流不见了。他提着水桶和钓具，站在荒草丛中，一脸茫然。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言不发，脸涨得通红，似乎憋着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他如一截木头戳在地上，直到夕阳西下，才悻悻离去。一连几天，他都提着塑料桶和钓具，站在草丛中，神情落寞。他不停地抽烟，脸色凝重，如一尊雕像站在那里，直到天黑，才郁郁寡欢回去。

他的异样举动吸引了一位放羊老人。老伙计，你从哪里来？为何天天待在这儿？

这是我的母校，读中学时常常与同学在河里游泳、洗衣服、摸鱼、劳动课挖沙建校舍……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近年少雨，水资源稀缺，上游搞旅游开发，下游搞养殖，到这儿就断水了。河床干涸见底，时间长了就成荒草地。

放羊老人摇摇头，挥动着草帽，一声叹息。

他再也不回乡下钓鱼了，天天窝在家里，闷闷不乐，如霜打过的茄子。他的失眠更厉害了，整晚睡不着，吃安眠药也没用。他不明白，不过是想钓鱼解闷而已，咋就这么难。他让广告公司制作了一块巨幅彩色喷图，挂在客厅的墙上——蓝天白云下的村庄，芳草萋萋，水天一色；田里的稻穗在风中翻滚，金黄的油菜花夹在禾苗间，蝴蝶翩翩起舞，老牛啃着嫩草，羊儿撒欢奔跑，美丽的山水田园风光扑面而来。

在巨幅彩色喷图下，他撑开一把太阳伞，摆开钓具，卷起裤管坐在凳上，点燃香烟，嘴里吞云吐雾，等待鱼儿上钩。他专注地凝视着宁静和谐的场景，竟然睡着了。

一日，生了二胎的儿子忙里偷闲驱车几百公里回来，说要接他去江城居住，协助老伴料理家务，照看孩子。

他婉言拒绝；我习惯了这边的生活环境，哪儿也不去。大城市人多车多，环境污染严重，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都难。

您守着小圈子孤陋寡闻。这几年江城的政府大手笔大智慧大投入进行水环境治理。如今，重塑后的江城华丽转身，水清岸绿，处处呈现出“开门见水、举步登舟”的水乡风情。儿子一边绘声绘色，一边打开手机给他看江城治水的宣传视频。

他发觉几年不见的江城真的脱胎换骨。大地回春，山林、水体、田园、湿地、绿道等连为一体，成了田园牧歌式的城市画卷。

现在的江城美不美？如果您生活在那儿，会有什么感受？儿子一脸自豪。

太美了，水墨丹青一样，真的不可思议。置身其中，肯定比整天面对一幅没有生命力的喷图强多了。老耿竖起拇指，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