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霞

近两年，庞余亮的《小先生》因获得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而格外受到读者的关注。《小先生》这本书记录了庞余亮做乡村教师十五年的经历，我感觉自己跟这本书有着奇妙的缘分。庞余亮16岁考入师范，18岁师范毕业当上了老师。而我当年高中毕业后，也曾在一所乡村小学当过代课老师，非常巧合的是当时的我也是18岁。

在一次逛书店时，我偶然看到了当时刚出版的《小先生》，随意翻开《考你一个生字》这篇故事，我立刻就被吸引了：乡村教师庞余亮，个子只有一米六二，村民都觉得奇怪，这么小的个子这样怎么能镇得住那些调皮的学生？事实上，村民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很快就有一个高年级的男生故意在庞老师的宿舍门口晃来晃去，当他叫住这个孩子时，这个孩子假装要请教老师，拿出一张写着“劢”字的纸问庞余亮这个字该怎么读。面对男孩狡黠的眼神，庞余亮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不认识。男孩听到这样的回答得意极了，这件老师被学生难住出了洋相的事情也很快传开了，成了庞余亮教学生涯中第一件最为尴尬的事情。

我一口气读完这个故事，十分喜欢这种朴实而亲切的叙事方式，立刻付款把这本书买了下来，走出书店时我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一件往事：刚站上讲台的我也是小小的个子，有不少学生的个头比我高。我那时还不会做饭，第一次在教师宿舍里熬粥时就把锅给熬干了，这场景恰好被一位课代表看到，他惊讶地问我：“老师，你不会做饭吗？”我红着脸点头承认，这件事也被孩子们在背后嘲笑了好久。也许正因为自己也曾有过“小先生”的身份，在阅读这本书时不由得与作者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在《寂寞的鸡蛋熟了》这篇文章中，作者写在冬天为学生们刻蜡纸时冻得时常“揩着鼻子上的清水鼻涕”，但他却在艰苦中“创造”乐趣，一边用钢板刻讲义，一边在罩子灯上吊个铝盒煮鸡蛋，讲义刻好了，鸡蛋也煮好了。我当年在乡村当老师时条件也比较艰苦，宿舍里没有暖气，主要用来承担做饭重任的蜂窝煤小火炉也无法驱赶室内的寒气。当时，我和另一位年轻老师小刘住同一间宿舍，晚上往往一边给学生们改作业一边冻得直跺脚。有一天，偶然有学生送来一捧自家晒的干枣，我灵机一动，晚上改作业时就把枣丢到水壶里煮水，壶中的水升起袅袅热气，枣香味渐渐弥漫了整个小屋，也驱走了身心的寒意。多年后的一天，我和小刘在街头偶遇，她说现还喜欢用红枣煮水喝，当年熬夜看作业时的习惯保留至今。庞余亮在乡村教书的十五年中，不知道煮过多少鸡蛋，我们当年煮过的红枣水跟这些鸡蛋一样，也充满了深深的寂寞。

《小先生》这本书里记录的这些农村孩子的故事，有不少内容唤醒了我早已深埋的童年记忆。比如在《布鞋长了一双眼》这篇故事里的男生，他无论穿什么样的鞋子都会多长出一双“眼睛”，甚至“连脚上的大拇指也探了出来”。我小时候也在农村长大，那时大家的日子都不宽裕，孩子们穿的衣服和鞋子都要等大孩子穿了再给小一点的孩子穿，谁要是偶然穿了一双新鞋，也会像这个故事中的男生一样，刚开始走路小心翼翼，唯恐把鞋子弄脏了、划破了，可是过不了多久就忘了，走路照样乱蹦乱跳，新鞋子变成了旧鞋子，走起路来反而感觉舒坦多了。这个男生实在太调皮，妈妈为了避免让他的鞋子上长出眼睛，可谓煞费苦心。故事结尾写出了男生的鞋子上长眼睛的真实原因，原来是他的脚指甲过长的缘故。作者在讲述这个故事中，对男生的调皮没有一丝嫌弃和嘲讽，反而有一种老师对学生真心的怜惜。从这位男孩身上可以瞥见那时农村艰苦的环境下，少年们盎然的生命力和生活本身的盈盈妙趣。书中有很多这样的故事，称得上是一本充满爱与温情的乡村教师手记。如果不是亲历生活、真心爱孩子的人，很难写出这样的文字。

这本书的整体风格平实而清丽，宁静的乡村、清澈的孩子，没有煽情的情节，没有华丽的辞藻，文风朴实自然，却又亲切感人。重温此书，掩卷之际，我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小先生笔下的童年，也是我曾经的童年；小先生站过的讲台，也是我曾经站过的讲台。而他用近百本的备课笔记簿记录下来的这些故事，每一个都可以温习，也都可以取暖，我被这种温暖又清新的感觉吸引着，也再次重温了自己的童年和青春。

我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谢谢您，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