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丁

他认为最不足为外人道的就是生活的磨难。

端午后的周末，丈夫与我带着孩子回乡下。

到家时太阳刚爬上老家三层楼房的屋顶，阳光洒在敞开的院门前，洒在院内墙角几处长势良好的半人高的艾草上，院内一片明亮，艾草香气扑鼻。

打开车门，屋里传来悠扬的二胡声，那是年近80的公公正自娱自乐。公公满头银发，后背微弯，略带弧度的手臂跟着曲调律动。琴声在房屋四周环绕、盘旋、升腾，越过大厅门上乡村卫生站牌匾，一直飘向远方。

公公闲时拉二胡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

乡下的房子一楼设诊所，是村里的卫生站之一。公公年轻时从镇医院回来当村医，至今已有50余年，公公曾荣获全国首届优秀乡村医生称号，十里八乡的人都愿意找他看病。婆婆年轻时是公公的好搭档，除了当诊所的护士，帮忙拣药打针，还是村接生员。两人夫唱妇随，治病救人。

后来，家里的老四学医毕业，回村继承父业，也当起了乡村医生，娶的媳妇护士专业，老四夫妻俩延续公公婆婆的模式，为村民解决看病就医问题。公公医术高明，慕名前来的人不少，老四主攻推拿按摩，为因常年劳累引发各种病痛的村民提供很好的治疗。

那些年，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这里见过太多患者的愁容，听过无数孩童的哭闹声，留下了公公婆婆等人忙碌的身影以及病人带着信心离去的脚步。门上微微发黄的牌匾默默见证着过往。

一楼诊所一墙之隔是家里的生活区。厨房香气四溢，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其乐融融，整栋房子透着希望与生机。这些都是多年前的场景了。

人生有太多的意外，让人猝不及防。

5年前，老四突然意外离世，留下年迈的父母和妻儿。婆婆经受不住打击于同年底撒手人寰。遭遇家庭变故后的老四媳妇对孩子在管与不管之间随心切换。

公公舍不下孙子孙女，不愿意进城，也不

愿意关掉卫生站的大门，坚持留在乡下，他一边继续当村医，一边照顾孙子孙女的起居与学习，其中艰辛可想而知。其间，有幸得到亲戚和邻居们的帮忙，熬过了最艰难的几年。

孩子们下车喊爷爷，公公见状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迎向我们。公公笑容满面，和平时一样，乐观坚强。

公公常常在家庭微信群发生活动态，孩子们学习进步了，又或者掌握做家务的新技能，都会被他晒出来。公公兴趣爱好广泛，他爱读书，爱思考，也爱分享，这么多年从未听公公说过苦与难，他认为最不足为外人道的就是生活的磨难。午间，有人来看病，公公望闻问切后给对方开了药方。只开药方，不拣药，这是丈夫兄妹几人与公公沟通多年后的结果。我们担心公公身体吃不消，可他总说，病人找上门来，怎么忍心不给他们看病。

把病人送出院门，看见阳光暴晒后的艾草更加青翠喜人，散发出特有的馨香。农历五月的艾草最有药效价值，我决定将它们连根拔起。去年端午我在公公的帮助下清理过这些艾草，公公还用锄头挖出许多艾根，我当时还担心将它们斩草除根后第二年不会再长，毕竟这是婆婆当年从院外移植进来的，留着也是一个念想。公公却说，艾草生命力很顽强，明年还会再长。果真，一年时间过去了，艾草又迎来茂密翠绿的模样。

这次，我丝毫不担心艾草不会再长，因为我知道，它依旧会在未来的日子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