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琼

当我又一次“偷”拿着连环画出门时，冷不防与迎面而来的王老师撞个满怀。

我小时候，精神文化生活匮乏， 一本小小的连环画都能让我看得如痴如醉。

我上小学五年级时，正赶上“文革”。一夜之间，不少东西成了“四旧”，连教室里“小书角”的几十本连环画也被撤了下来，学校还动员学生把家里的连环画、旧书籍上交，说是不能留“四旧”尾巴。

我那时胆子小，但学习认真，成绩尚可，被选为班长。说是班长，也就是协助老师管管学生纪律、收缴作业什么的。可“运动”一来，老师无心教学，学生自由散漫，作业也不做，学校整天乱哄哄的，谁也管不了谁。大家不是去游行，就是开批判会，写大字报、小字报，墙上、门上、窗上，都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大小字报。偏偏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科王老师，特执拗，凡是他的课，不管有没有人听，他照上不误，还布置作业。所以，我这个班长也只能履职尽责地收缴作业。

一天，王老师上完课后布置我们写作文。待我收缴作业时，同学们一哄而散，只收到寥寥几本作业。我把作业送到隔壁的王老师办公室，放在桌上，出门时忽然瞥见墙角有一个大木箱，里面装着一大堆连环画本。我的心“咚咚咚”地猛跳——啊！原来收缴的连环画都放在这里！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我心痒难耐，飞快地从木箱里“偷”拿了一本，转头就走！一路上，我捂着口袋，小心脏“怦怦怦”直跳，回家后迫不及待拿出连环画来看，哦，原来是四大名著之一《红楼梦》人物画之《尤三姐》！

第二天，我瞅准时机把连环画悄悄放回木箱，并偷偷观察老师，王老师好像毫无察觉。从此，我偷看连环画的行动一发不可收拾。就这样，我多次利用“工作”之便，进出王老师的办公室，一有机会就“下手作案”，“偷”拿连环画，看完再悄悄送回去。记得当时看的有《董存瑞》《黄继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小白菜》《卓娅与舒拉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我的小脑袋常常冒出串串大问号：这么引人入胜的连环画怎么不能看？

俗语讲：做得贼多会遇到鬼。当我又一次“偷”拿着连环画出门时，冷不防与迎面而来的王老师撞个满怀。我手一哆嗦，连环画掉到地上，这下“人赃”俱获。我吓得把头低下，等着挨骂。“想看连环画呀，没事，没事，拿去看。”耳边传来的却是王老师温和的声音。我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老师说的！“要看的话以后都可以拿去看。”王老师轻轻把手一挥。看着王老师满头的白发、庄重而又慈祥的面孔，我从地上捡起连环画，激动得竟然忘了说声“谢谢”，迅速离去。

从此，王老师办公室的一大堆连环画好似成了我的“私人藏画”，我隔三岔五拿几本回家看，从中长了见识，丰富了我的精神文化生活，并由此爱上了文学。

可这称心的事才不过两个多月，有一天，我上学时在校门口遇见王老师——他扛着背包，低着头急匆匆离开学校。原来，王老师因家庭出身问题，被学校清除了。看着王老师的背影，我心里好难过。

多年后，我工作下乡时顺道来到了王老师的家乡。经打听，王老师早已获得平反，人也已作古。我，终究未能当面向王老师说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