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玲美
回去的路上,手机响个不停。车里弥漫着一股怪味,我心烦意乱,打开车窗,连转入那个拐角时都忘了打转向灯和摁喇叭。
“吱——”一道悠长又刺耳的刹车声把我从恍惚中拉回,我急踩刹车,看向副驾驶,她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必送我回去了,我先走。她说完留下一份文件,抓起包拉开门,兀自离开了。
我烦乱着走下车,车的左前方被蹭掉巴掌大一块漆,一辆满载绿植的三轮摩托车停在车前。
对不起先生,您没事吧?还未等我开口,三轮车夫已先发问。胸腔那股压抑许久等待喷射而出的话突然被哽在喉咙。是我有错在先,他这么一说,我竟然无言以对。
我仔细打量。他瘦而不弱,从肩膀到腰部呈倒三角,是经常健身才有的体格,身上居然穿着一件宝蓝色衬衫,剃个板寸,双目有神,给人感觉分明是精干儒雅的气质。
车子的补漆费用我会出,我的店就在前面。他给我递上一张名片。
我把名片收起,说,是我大意,这一点漆不碍事。
他说,疲劳驾驶要不得,看您好像挺累,如果不介意,可以到我店里喝喝茶。
谢谢!现在实在抽不开身,有机会一定过去坐坐。我伸出手与他相握,算是告别。
车子驶回公司。我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目。门被推开,随之一阵馨香袭来,一双手接替我揉按太阳穴,绵软、轻柔,我贪婪地吸着这股馨香,如入仙乡。
几天后的中午,我在抽屉寻那份文件。一张纸片从缝里掉落出来,我捡起一看,是那天剐蹭后三轮车夫递给我的名片,底色素净,店名“心意花坊”刷成金黄。店址离公司不远,我心血来潮,拿着名片下了楼。
店门口还摆放着开业花篮,看来是刚开张不久。店内四壁挂满各种精巧的小花篮,各色花草争奇斗艳,地面用一个个搁置着绿植的花架隔开,整齐有序。
背着光只见一个人影从里间走出,轮廓渐渐清晰。
闲聊熟稔后,普洱愈发醇厚。他说,这算不算“不打不相识”?我想起件事,问他,那天骑三轮摩托,干嘛还穿件衬衫?也不怕扯烂袖子。
他说,开业那天太匆忙,翻遍了衣橱,实在找不到宽松些的,随便抓了件套上。
我笑了,你这个年纪,家里还没个管事的女人么?
这间花店是给我太太开的。他吐出一口烟圈,接着说。我在广州待了近十年,从跑业务到单干再到自己开公司,从惨淡经营到年营收飘红,她一直陪着我折腾,折腾到抑郁了。她没其他爱好,就喜欢侍弄花花草草。医生说尽量让她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状态时好时坏,现在家里店里靠我一把抓,有时真兼顾不来。
我愣住了。放弃运转良好的公司跑到这小城市来开花店,不会觉得可惜吗?
可惜?从没想过。他摇摇头。奋斗是为了过得更幸福,我觉得现在大部分人本末倒置了,奋斗过了头,幸福也落在了后头。最宝贵的时间当然要留给最重要的人,有什么能比家人更重要呢?若计较起得失,我倒觉得是我亏欠她更多。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一位身材纤细的女性捧着两把花笑盈盈地从店外走来。他起身接过花束,抚着她的发,满脸温柔。这是我老婆。这是李总。他说。
她冲我甜甜一笑。这是什么花?我问。
她眼神闪闪发亮,说,白色的是晚香玉,香气浓郁袭人,花语是危险的快乐。紫色的是薰衣草,在它的故乡普罗旺斯,有一位少女在大片薰衣草里苦苦等待她的爱人回归,最后化作一株薰衣草,寓意沉默的爱。
我低头啜饮,才发现杯中已无茶。他与她将花束点缀进不同的花瓶,一会窃窃私语,一会相视一笑,实在不像结婚多年的夫妻。
我悄悄退到店外,翻出一个号码拨出,才响两声就通了。未等她开口,我说,你收拾一下,明天起不用过来上班了,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补偿。挂断电话后,我又毫不犹豫拨通另一个号码。那天,我和老婆从民政局出来,婚没离成,工作人员给了我们三十天冷静期,让我们再仔细考虑。我想再努力一次,这一次,我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