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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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梅花
2024年4月24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那石,那路,那村

□冯小武

记得参加工作几年后,买了一辆摩托车,然后跟几个同学到处跑。有一回跑到山沟沟里去了,在一个三岔路口,发现了一块平平整整的大石头,我觉得似曾相识,突然间,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我二十多年前在那里休息过的石头吗?想不到还在那里。我跟同学们说,他们很惊讶。其实那块石头非但我在那休息过,我家里人也在那休息过,还休息过好多回,估计很多赶山路的人也在那休息过。坐在那里,觉得很亲切,往事也慢慢浮现。

小时候,妈去外婆家,我总是跟得紧紧的。春节过后或其他大节,要特别留意。妈是急性子,有时不声不响,说走就走,独自一人回外婆家。要是没跟上,会遗憾大半年的。有一回过节,我在外面疯玩,回到家,静静的,觉得不对,问邻居,才知道妈去外婆家了。我听了心里有股气,堵在胸里,呼吸困难,又哭不出,于是马上沿着小路追赶,追啊追啊,追了一公里左右,才看到了妈的背影,我顿时充满了力量,追了上去。妈看到了,也没说啥,就拉着我一块走。这是我人生中最伤心又最高兴的一天,我至今记得。

跟着妈去外婆家,妈一般不反对。有时妈格外开恩,让我们兄弟姊妹全都去。有一回,连三叔的儿子、小叔的女儿也会有一个跟着去。

外婆家走大路十几公里,走山路就短些,但是要翻越两座山。现在看来不远,可是小时候觉得很遥远。那个时候家里没有自行车,人又多,于是大家都走山路,走一条长长的石阶路,如果是春节后去,路旁的草好像被剃头师傅剃过一样,其实村里每一个妇女都是这样的剃头师傅。石阶的每一块石头都是黑乎乎的,旁边还长着青苔。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也没那么累,但是毕竟年龄小,每次走到三岔路口就累了,然后在那块平整的大石头上休息。

休息的时候常能看见有人挑着一个小小的担子,一头挑着一只鸡或鸭,一头挑着粄或水果等,往山的更深处走。妈说,大山深处还有人家。妈叫她停下来休息。那人说,路还长,不敢歇。我问妈她是谁,妈说是山里人家。

最后过一座石桥,也许就是外婆桥吧,到了村子再走一段石阶路就到了。石阶路的石又大又黑,怕是有几百岁的年纪了。外婆的村子不算大,去多了村里很多人都知道我们是谁家的亲戚。

去到外婆家,外婆黑瘦的脸像凋谢的鲜花重新绽放。外婆的左邻右舍也拉我们去他们那里坐。吃饭的时候这家吃一顿,那家吃一顿,吃了饭还不知主人跟外婆家是什么关系。

大人们在聊家常,我们孩子到处逛,觉得外婆村里的什么都新鲜。外婆家里早早就有自来水,我们顺着水管找水源,原来山腰上有水流,顺着山坡,装上水管,水就流到各家各户。

如果是中秋节去,那时正是桃金娘果子成熟的季节,外婆村后面就是大山,满山都是桃金娘,舅舅的孩子都吃腻了,外婆村里的孩子也都吃腻了。我们少吃,见了就像见了宝,大家上山边走边摘,边摘边吃,把牙齿吃得黑黑的,吃不完就用袋子装了带回来。

外婆村后有片白色的桉树林,棵棵都是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树,我们村从没见过这样大、这么多的树,所以看过了也还想看,而且每次去都会去看。

傍晚,站在山坡上,往下看着山村里的炊烟,一炷一炷的,袅袅上升,似乎也比家里的美。

去的人多,没足够的地方睡觉,左邻右舍这家安排一两个,那家安排一两个。有一回跟外婆睡,不知为啥脚特别冰,我把脚放在外婆的背上,外婆冷得大叫起来。

白天走路爬山累坏了,晚上大家黑甜一夜。早上公鸡叫了,山村里的公鸡似乎叫得特别清脆,也特别响亮,特别好听。公鸡一叫,天就亮了,山里的夜似乎特别短。

第二天吃过午饭就回家了,孩子们都想再住一晚,无奈被大人拉着走。回时舅舅的那刚会走路的女儿想跟来,可惜被舅妈拉回去了。

回娘家的都是“妹子贼”,妈也不例外,妈从外婆那里带了很多东西回来,不能不带,不带外婆不高兴,尤其是有一捆甘蔗,比较重,再重也要扛回来,带回来吃了能够甜很久。由于前一天走路爬山,都累坏了,第二天又是走山路回家,还带着外婆的礼物,觉得路变长了好多,大家虽然累,但依然兴味盎然。小叔的女儿最活泼,一路摘野花,摘树叶,摘了戴头上,不小心摘到了漆树叶,两手过敏,起满了红疙瘩,痒得不行。回到三岔路口,大家终于顶不住了,在大石头上你靠着我、我靠着你休息。靠着靠着,小叔的女儿就睡着了,毕竟还小嘛。大姐毕竟是大姐,最有力,背着她回家。

读中学后去外婆家都是骑自行车去的,速度是快了,兴致却减少了。

工作以后再去,外婆的村子已经很冷清了,外婆住的房子已经塌了,舅舅一家搬到县城去住了。外婆的老邻居的房子也塌了,他们的后代不知搬到哪里去了。小时候对食品有兴趣,对外婆跟邻居老人是什么关系不感兴趣,现在反过来,可是她们都已经在里头了。

虽然房倒人走,但有时间我还是想回去看看我曾经住过的地方,尽管那里茂密的草比人还高,可那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有一种熟悉感、亲切感。

妈先前也喜欢回去看,一年不回去一次就觉得有什么心愿没了却。于是侄子载她去,去了找村里的老人聊天,回来后又感慨万千:谁谁谁走了,谁谁谁也走了……这人呐……

我几次想沿着小时候走的山路再走一遍,直走到外婆家,可是有一段山路,以前人来人往的,现在荆棘密得看不见石阶了,更无法过人了。另外一段扩大铺了水泥,再后来我回去寻找那块我和我家人休息过不知多少次的大石头,可惜被搬走了,这搬走的可是我美好的童年记忆啊。

现在,袅袅的炊烟让位了,快捷的煤气炉上位了;村后面的水流上游被引去发电,留下的小河床像干裂的嘴唇;外婆的村后的野猪越来越嚣张,都闯进村里来了;那片桉树林被村干部砍了卖钱了,只留下一墩一墩的大树头在哭泣;那早上清脆嘹亮的报晓公鸡叫声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家养鸡场的不知白天黑夜的闷葫芦鸡,打那里过还要捏着鼻子……只有那大片大片的桃金娘,一年一度开的花依旧美丽,结的果依旧诱人,只是没有人去摘,留给杜鹃和不知名的鸟吃。水泥路虽然大,机动车也快,可是外婆桥却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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