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鑫

依照客家传统年俗，“入年价”（客家小年，通常在大年二十五）以后，家家户户便要着手准备面粉、糯米粉、食用油、食盐、白糖等油炸食品的原材料了。客家地区春节的油炸小吃有很多，“煎圆”和“馓”这两样是最必不可少、缺一不可的。相信不少梅州的读者朋友都有全家人围坐在一起擀面“拈馓儿”“挪煎圆儿”的记忆，就像北方人全家一块儿动手擀面、和馅儿包饺子一样，大家一边动手一边说笑，小孩子们则站在油锅旁、瓮子边，迫不及待等着吃新鲜烫嘴的美食，阖家其乐融融，充满了新年喜庆的气氛。

梅县人所说的“煎圆”，就是兴宁人、广州人所说的“煎堆”，亦即蕉岭人所说的“煎粄”，是一种乒乓球大小的糯米芝麻团子，味道甜美，外焦里嫩。梅县话有儿化音，小巧可爱的煎圆通常都要儿化作“煎圆儿”，谐音“煎圆诶”。“煎圆儿”又作“煎丸儿”，这是因为在客家话中，“圆”与“丸”同音的缘故。“煎圆儿”象征着家庭团圆、和美甜蜜的幸福生活，裹在外层的芝麻则象征着多子多福。

“馓儿”是一种用糯米粉和面扭成环状的油炸小吃，出人意料的是，它已经流传了上千年了。根据北宋庄绰《鸡肋篇》的解释（“食物中有馓子，又名环饼，或曰即古之寒具也。”），馓子又称“环饼”“寒具”。传说苏东坡就很爱吃馓子，有诗为证（括号内为客家话拼音）：

纤手搓来玉数寻 ，

（xiám sǔ cāi lói nyiùk sì qím）

碧油煎出嫩黄深。

（bǐt yiú jiēn cǔt nùn vóng cīm）

夜来春睡无轻重，

（yà lói cūn sòi mó kiāng cūng）

压匾佳人缠臂金 。

（ǎp biěn gā nyín cán bǐ gīm）

这首诗的韵脚是普通话早已丢失了的m韵尾，用客家话（尤其是惠阳口音）、广府话和闽南话（文读）吟诵起来都特别押韵。

题归正转。馓子不仅客家地区有，全国各地很多地方也都有，只不过形状各异、大小不同，唯独客家地区以左右对称、平面“蝶状”的馓子为主流。这是为什么呢？

前文提到，馓子在古代称为“寒具”。顾名思义，它本是寒食节的应节食品。我们知道，寒食节不生火，和清明节连在一起过，用来悼念先人、追思先烈，祭扫踏青。现在客家地区流行的馓子大概有咸甜两种口味，然就本初而言，咸才是馓子的原味，和泪水的味道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馓儿”本是客家人用来寄托对先祖哀思的食物，由于人们对寒食节的淡忘而变成了春节的应节食品——这与客家人多选择在春节期间“敬祖公（祭祖）”“挂纸（扫墓）”“酾地（祭祀）”不无关系。

从文字层面上解读，“馓”不仅是个形声字这么简单，其声符“散”实际也是个义符，表示分离、分散。事实上，客家馓子的形状就是散开，而不是像很多地方的馓子一样扭作一团。那么，回到之前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客家人的“馓儿”是蝴蝶形状的呢？

从民间信仰的层面说，粤东一带的人认为，亲人去世后不久会变成蝴蝶回来看看家里，看看家人，然后才会彻底放心地离去，永别前往极乐世界重生。也就是说，羽化成蝶是真正意义上的曲终人散，这正是客家的“馓儿”要做成散开蝶状的原因。

客家人的“馓儿”和“煎圆儿”，充满了二元对立：一个咸，一个甜；一个分散，一个闭合；一个代表对过去的思念，一个象征对未来的憧憬。但与此同时，它们又是和谐统一的，因为客家人传统的生活空间——围龙屋，原本就是一个人、神、鬼、虫、鸟、兽和谐共处、欣欣向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