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民

女人望着绿海似的向日葵，古铜色的脸蛋美成了一盘向日葵。女人喜欢向日葵，喜欢这种追赶太阳的植物，喜欢它的笑脸。

男人和女人走出向日葵地，在沙枣树下歇息。男人扯下肩上天蓝色毛巾递给他的女人，女人接过，擦去脸上汗，又把浸着女人汗味的毛巾递还男人。女人像吃了新蜜，嗔怪道：傻大个子，擦把你那汗脸再递给我就晚啦？

男人仰起葵花脸，嘿嘿笑道：女士优先嘛！

女人说：今年油葵、食葵长势喜人，颗粒饱满，又是大丰收哩！

看着眼前的女人，男人心里涌起酸楚。男人说：是啊，大丰收哩。真快，转眼你来新疆都五年了，跟着我受累了。等卖了葵瓜子，我给你买几身好衣服，再给咱闺女买台最好的笔记本电脑，画画用得着呢。你总心疼钱，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穿，这回你可得听我的。

女人说：庄稼人能穿多好呀，穿恁好还走不出门哩！男人暖心窝子的话，惹得女人眼角潮潮的。

当初千里迢迢从老家来到戈壁滩图他啥？是男人说的新疆的天很蓝？还是被他的实诚俘虏？她曾在心里反复追问过自己。

思绪像嘶鸣的火车再次牵引着女人回到五年前：她离婚了，成了自由的单身女人，可她的天空依然阴霾不散，即使在喧闹的庙会上，她也强打不起精神。

蓝蓝，是你吗？迎面走来的高个儿男人怯生生地问。

你是？她被眼前的陌生男人问蒙了。

老同学，你贵人多忘事哩，我是高大个子呀！男人灿笑。

你是高大个子？

是啊，蓝蓝。你还是那么美。

黄脸婆喽！高老板，在哪儿发财呀？

我可不是老板，我是老农，在新疆种四百亩向日葵。你还好吧？

没想到，多年不见的高大个子还是那么幽默、风趣。可那句问候，像枚钢针戳痛了她经久未愈的伤疤。

我还好。她故作淡定地说。可她憔悴的容颜、萎靡的神情还是出卖了她。她隐忍泪花的双眼让他不忍直视，他抬眼看向灰暗的天空，说：新疆的天老蓝了，像靛蓝色的布，看着心里敞亮哩。女人眼前就呈现靛蓝色布似的天空，还有蓝天下绿色的葵海。

他俩曾是小学到初中同学。他高大帅气，她俊秀甜美，她倾慕他的帅气，他迷恋她的貌美。许是缘分未到，他们最终无缘相爱。待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不得不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亲、订亲、结婚生子，然后经营各自的小日子，直到彼此淡忘。后来，她的婚姻骤变，她的天空进入了梅雨季。

他说，晌午了，一起吃碗羊肉烩面吧！

她何尝不想和老同学叙叙旧呢？虽说离婚一年多了，她还深陷情感的泥淖不能自拔。盛情难却，她随他进入酒馆。

不是说吃羊肉烩面吗？咋上了这大桌子菜呀？

请老同学吃烩面，岂不让人笑话我高大个子小气！

提及过往，女人再度伤感。前夫是工地小包工头，赚了点儿钱就变了，整天喝酒赌博，后来还吸毒，醉了、毒瘾犯了就打我、骂我。咋不戒毒？强制戒过，没戒掉啊。最气人的是他还养个小三，想想，活着真没意思……唉，算我命大，阎王爷不收我。说着，她撸起袖管，腕部一道五六厘米长的刀疤刺入他的眼睛，像只蠕动的蜈蚣。

他心口猛地疼了一下，似被那只蜈蚣狠狠咬了一口。

他向吧台要了一瓶天蓝色的酒，对她说：喝“天之蓝”。

她说：好美的酒啊。

他皮道：像不像婀娜的你？

她未酒先醺的脸又泛起红晕。她第一次喝这么美的酒，竟贪了杯。她喝得飘飘然，像仙女驾云，忽而，她失声哭了，说：酒真是个好东西。

她醉了，吐了一地。他心疼不已，加上中年丧妻的切身之痛，眼泪悄然滑落。几次交往，两个被命运捉弄的人终于走在了一起。

他说，婚礼一定得体面些。

她说：都是结过一次婚的人了，不浪费那个钱，选个吉日请连队的人吃顿喜酒就妥了，不过酒得喝“天之蓝”。

他说：都依你，今后这个家也是你说了算，咱两个半边天撑起来就是整片蔚蓝。

女人就望天，说：这儿的天真蓝，蓝得像布。

后来，前夫仍恶习不改，对女儿不管不问，就连女儿的学费、生活费也无能为力。男人和女人就把女儿接到了他们身边。欣慰的是，去年女儿考上了美术学院。

这时，女儿的电话来了：爸、妈，我的国画《蓝天下的故乡》荣获“美丽家乡”大学生美术作品一等奖。

男人和女人望向蓝天和葵海接壤的远方，眼里汪满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