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思音
父亲去世整一年了,他最近时常会进入我的梦乡。我知道,我日益思念他了。
村里的男女老少说起父亲,都会亲切地喊他“牛记、牛哥、牛叔、牛伯”。父亲的外号跟“牛”有关,是因为小时候家里穷,祖父好赌,把家都败光了,只剩下围龙屋的几间房。除了忍饥挨饿过日外,成年后的他一直给生产队养牛、喝牛驶田。所以大家叫他“牛记”。好在父亲性格温和、会写会算,后来还兼职生产队会计,因而多了份收入,勉强养家糊口。
生产队会计工资还是不太多的,随着孩子日渐长大,家里开销也增多,白净斯文的父亲便开始做苦力挣钱。父亲是个能干的人,他自学电工,时不时被人喊去给村里的电线线路维护、检修,也会到村民家里铺设线路和安装电灯、更换灯泡等。跟电打交道多了,自然也被电过。有一回,他爬上长长的竹梯去给村里的电线杆检修电路,没有关闭电源就直接工作,结果被电了。被村民救下来后,父亲在家躺了好久才苏醒过来。休息了半天,他又去跟“电”打交道了。那次把母亲吓得不轻。
父亲在自行车后座架上绑根手臂粗的横杠,横杠左右两边各串上一个大竹筐。他就用这样简易的劳动工具给人运送货物,主要是运送稻谷和煤炭。这样的体力活,父亲干得不少。有时遇到上坡路,父亲得从自行车下来,人走到竹筐后面,左手攥着车把,右手扶着筐沿,前胸和腹部紧贴筐子,全身发力,努力推着自行车前进。要是遇到坑洼的路况或是力气不够,自行车就会倒在一边。运气不好的话,他也会被装有货物的竹筐重重压住。有一回,他的右脚给压伤了,不得不在家养伤。在家里活动时,他双手扶着长长的木条凳,受伤的脚向后弯曲,另一只脚蹦跳着。父亲的样子有些滑稽,而且还会跟我们说说笑笑,但家里人都知道他伤得不轻。
后来,村里多了好些拖拉机甚至四轮小货车,父亲用竹筐运货的活也少了。他又跟着认识的包工头去工地干小工。在工地里,挑砖块、搬石头、筛沙子、拎灰桶、搅拌泥灰、拧钢筋,各种苦活累活,父亲都干得非常熟络。他的双手手掌变得十分粗糙,每根手指又短又粗,上面有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裂缝,每条裂缝里都是黑色的,洗都洗不干净。到了冬天,手掌更是伤得惨不忍睹。可父亲的双手是灵活的,更是有力量的。他通过吃苦耐劳的双手,给家里挣了不少钱,供我们读书。
父亲是个“重女轻男”的人。小时候,村里有放映队到打禾坪放电影。父亲会在电影快结束时来找到已经打瞌睡的我。我经常在睡梦中,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回家。每次学校要交学费或其他费用时,父亲从不迟疑,边大口吃饭,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大沓皱巴巴的零钞来,让母亲或我自己数好后拿去用。我从外面回来,他也会开心地对我说:“调皮回来了!”1997年暑假,我的师范学校录取书迟迟未来,他也是家里最着急的一个。他背地里还抱怨母亲非让我去读师范,他很怕我录取不上,两人差点争吵起来。直到录取书拿到手,父亲才安心干活去了。父亲对我的偏爱,让弟弟都有些嫉妒了。可我结婚生子后,父亲反而变得淡然。他每天仍然埋头苦干建筑小工,对家人有些疏远了。他的想法是:儿女大了,能自立了,他也就不再去操心任何事情了。
65岁时,长年累月干苦力活的父亲病倒了,患了酒精肝、高血糖、高血压等综合病,时不时要住院治疗,还得长期吃药,接着又患上了老年痴呆和严重的脑梗。2022年,父亲的病发展到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顾的程度,原本较胖的身躯也瘦成皮包骨。2023年的春天,72岁的他离我们而去。
如今,一年的春天又到了。像牛一样辛劳、像牛一样坚韧的父亲,您在天堂过得还好吗?女儿真的好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