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青

民歌是人类文化最原始的表现形式，它的历史，比文字还要久远。我国各民族和各个地区的民歌浩如烟海，风格迥异。客家山歌是我国著名的民歌品种之一，作为客家民系的文化符号，它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极其深厚。它是中原文化的根脉传承，早在“两晋”时代，随着客家人南迁的脚步，向南，一直向南，不断与当地文化交融，其创作风格既传承了“国风”之古韵，又有“竹枝词”的清雅，更有民间“歌谣”的通俗易懂、贴近生活的风釆。客家山歌的赋体结构，文字简朴，层次分明，一气呵成。比喻、即兴、借鉴、猜问、关联等手法运用自如，诵唱皆宜，形成了独特而深邃的艺术风格。今天，笔者以窥一斑而知全豹的视觉，从一首歌谣中探寻其意境之美，以飨读者诸君。

岭岗顶上一株梅，

手攀梅树望郎来。

阿姆问亻厓看脉个，

亻厓看梅花几时开。

这是客家地区自古流传的一首客家山歌，据相关民俗资料记述，闽粤赣三省边区民歌志集均有流传记载，除个别字眼有所不同外，整体内涵大致相同。按照歌谣情感分类，应该是一首客家情歌。从传统艺术的角度而言，它工整浅白，韵味悠长。歌词四句二十八个字，可谓随手拈来，汇集成篇。一出一入，起承转合，递进自如，一幅客家山村人物图景跃然映入眼帘。笔者觉得其抒情方式雅俗得当，内容饶有兴趣。

大概是在2003年的冬天，由于创作十六集电视连续剧文学本《丘逢甲》的需要，我曾邀请“山歌皇后”徐秋菊，在家乡蕉岭的一个文友聚会场合，分别以“松口山歌”和“长潭山歌”的风格演唱过这首歌谣。当时，虽说是即兴清唱，但菊姐一点也不马虎，很是倾情。她凭借天生的一副好嗓子，特别注重驱腔运调，自然舒放而游刃有余；格外讲究音韵装饰，莺啼婉转而情真意切，博得了在座文朋诗友的热烈喝彩和掌声。

这首山歌的第一句，便有引人入胜之感。“岭岗顶上一株梅”，将地形地貌定位和季节空间叙述出来，“梅”之韵味，令人遐想。众所周知，南方地区丘陵山村，随处可见野生梅树，深冬初春，梅蕾含苞待放，万物悄然复苏，正是人们渴盼春天到来的时节。当然，也是作者寄情于景物。以梅传情，必有深意。“梅”与“媒”，字音相近，字意关联。亘古至今，男女情爱婚姻的题材广泛流传，和唱不绝。从“古风雅韵”至唐诗宋词，这种题材登堂入室，千年吟唱，令人柔肠百转，教人濞泪双垂。第二句是人物出场的情境，它句出从容，落韵定调，仍与梅花相关。“手攀梅树望郎来”，巧妙地隐去主人翁的性别和年龄，只把人物的动作和心思点明，让人浮想联翩。似乎看到一位山村妙龄少女款款而至，就在离家不远的小山坡上，手扶梅枝，婀娜多姿，侧身露脸，放长眼线，向村口的远处频频眺望，等待着心上人的到来。其情之真，其意之切，令人浮想悠远而充满期待。而第三句的推出，使场面变得热闹起来：“阿姆问亻厓看脉个”，又一个合理出现的人物走进了画面，是女孩的生母，一个平凡善良的客家长辈。常言道，“知女莫若母”，女儿成长，最得慈母关爱，在平凡的岁月里，孩子的心思，一言一行无不让人关切和担忧。特别是芳龄闺女，情窦初开不谙世情，便又多了几分牵挂。当然，这句歌词里含义更深，也许还有知情而故作探问的趣态。因为“女大不由娘”的人生经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再说，做长辈的毕竟也是过来人呀！这般情绪，也许就是当年自己青春四溢的模样写真。最后结尾一句“亻厓看梅花几时开”着实精彩非凡。客家人的人文传统跃然标榜！作为中原文化的传承，礼、义、廉、耻，奉为处事家训，也是客家开化文明之精神所在，热爱生活，敢爱敢恨，代代弘扬。一个正在享受爱情滋润的山村女孩，几分柔情外溢，几分羞涩沉湎，几分顾盼期许，全都寄于一句自圆其说的“谎言”之中。好个鬼精的妹子！她心有灵犀，虽痴不傻；她朱唇轻启，芳心暗动；她嗔怪阐释，不乏灵巧，充满了对美好青春的期许和爱情生活的向往。此外，在她的人生字典里，“梅”与“媒”的花开，同样值得期待。“花开枝头禁不住，只嫌冬去日脚长”，笔者读至此处，也未免怦然心动，尤感深切而耐人寻味矣！

处世诲人在乎情，大雅归俗方达意。客家山歌2006年被首批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它以口头文学的形式，千年不朽，世代颂唱；它以大雅大俗的民间歌谣方式介入生活，讲述人间的悲欢离合。正应了“清野放歌意悠闲，乡音绕绕沁心脾”之最佳境界；它脱口而出雅俗共赏，抒情叙事缠绵多情，汇聚成民系的文化血脉，蔚为壮观；它老少咸宜，广为传唱而蜚声海内外，这是客家人公认的文化瑰宝。它的珍贵之处，一言难尽，它的人文内涵，永续传扬。

好一首精美无比的客家情歌，其甜润曼妙，充满诗情画意，美哉！其意境悠远，着实让人陶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