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艳荣

最能代表春天的树无疑是柳树，“花红柳绿”就是春。第一次感知柳的形象，是在小学课本贺知章的诗里——“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我把诗背给母亲听，并请母亲带我去看柳。母亲的回答让我很失望：“没见过柳树。”

“为什么我们这里不种柳树？”我问母亲。

“我也不知道。”母亲简单直接地回答了我，又继续低下头做她的活儿去了。

哎，我叹了口气。柳树一定是一位天生丽质的碧玉一般的姑娘，裙裾飘飘、衣袂翩翩。也许，这般风情万种的树亦是选择生长在曼妙如诗的地方。可是，我所生活的村庄，也是绿水青山的好地方，为什么柳树不长在我们这里？

或者是因为这种遗憾，我对写柳的诗句就特别留意。“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温庭筠的《更漏子》，一个“长”字，撩动我的想象。恍惚中，有一位秀美的长发少女，正娉婷袅娜，轻歌曼舞。

我也喜欢李清照《蝶恋花》里的句子：“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那柳芽破壳的样子，犹如美人睡眼初睁。如此娇媚，让人意乱情迷。

杜甫也有诗曰“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柳树如美好的女子，楚楚动人，柔媚可人。还有我喜欢的黛玉，也如柳树可人——“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黛玉弱不禁风的娇态和超凡脱俗的气质如在眼前。

柳在我心里就成了美丽女子的化身。从此我对名字中有“柳”字的女生都多了一份好感。

人们把春风称为“柳风”，把春信称为“柳信”。志南和尚有诗云“吹面不寒杨柳风”，韩愈有诗言“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王维说“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到底是杨柳醉在春天的霭霭雾气中，还是春天醉在了杨柳的纤纤素影里？

柳是春色，柳是离情。因为“柳”“留”谐音，所以柳树就被赋予了更多离愁别绪。从诗歌的源头《诗经》开始，送别总是跟柳息息相关。送别一壶酒，送别一枝柳。可以无酒，柳却是万万少不得的。《采薇》里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无名氏问“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王维有“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柳永叹“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真可谓是十里烟柳，一春别情。以至于白居易都心疼柳树了，“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李白也为柳树鸣了一次不平，“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这么美好的柳为什么就不长在我们周边呢？我颇感遗憾。直到多年以后这份遗憾才得以补偿。

回娘家的乡间小路，沿灌溉圳种了几年的速生桉终于被砍倒了，一公里多长的路旁重新种上了树。种的是什么树，我起初并没有留意，毕竟沾染上了尘世纷扰与是非的眼，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清澈透亮，明察秋毫了。待树慢慢长大，我才看出了这树的与众不同。村里的其他树，大多像男子汉，昂首挺胸，枝干指向天际。而这排树，枝条垂垂向下，算不上有多么婆娑多姿，却有着一种巾帼女子的英雄之气。难道……难道这就是柳？我疑惑着。我想象中的柳，如柔若无骨、仙气飘飘的秋水伊人，她应该是垂垂如丝，袅袅婷婷的，可是，眼前的树分明长得不是那么精致：它的枝条是垂下的，它的叶片也是狭长的，只是它的叶形跟桃树叶子更接近一些，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纤巧。

它们是柳，但不是垂柳，是旱柳。它们不是我想象中的柳，它们也是我想象中的柳。正如世间女子千姿百态，或温柔、或妩媚、或淡雅、或浓丽……灌溉圳边的这排柳非我想象中娉婷袅娜的模样，但它亦有它独特的美。

乡村的水畔，农户的门前，公园的绿地……渐渐多了柳的身影，只是还是没有见过垂柳。

终于见到了柳，虽然不是我想象过千万遍的诗里的柳，可想一想，在那一去不返的流光中，我们又能拥有多少次可以梦想成真的幸运？千丝万絮惹春风，而今都在我心中。这份小确幸不是已经很难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