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庆邦

今年的春节假期好像特别长，长得让人想早点结束假期，开工上班。上班第一天，单位的小老乡小余进来办公室，向大家祝贺新春，特意问我春节有没有回家乡。望着这位小老乡一脸蓬勃的朝气，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刚毕业参加工作的自己。春节后也是从家乡回来上班，手里拎着特产走进办公室，大家围坐在一起，煮水冲茶后，我用刚刚学会的不太熟练的潮汕话，向领导同事们介绍着家乡的风俗、特产，倘若能得到回应、认同，就会很开心。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听着小余滔滔不绝地说着家乡的春节趣闻，我的思绪一下子就给拉回到小时候那段烟火飘香的岁月。

那是铺面林立的老街，老街不长，一百多户铺面，一头连接着长巷、十甲尾等几条弯弯曲曲的小巷，一头连接着新庙前和中华街。我住在老街的后半段，112号，大家也称老街的这一段叫“程江桥头”。这条老街上尽是一些有趣的小店，卖水果的国营青果店总会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苹果香气，闻起来比吃更诱人。青果店的隔壁是一个医生的寓所，医生就在这爿铺面为大家看病，经过这里，总有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这味道让我们对它敬而远之。医生有几个儿子，是老街中较早沐浴改革春风的一批人——花衬衣、喇叭裤、抹发蜡、跳迪斯科。后来，这几个儿子把医生的铺面改为录音店，四喇叭的三洋录音机，永远在大声地播放着港台的流行音乐，让经过的人都为之侧目。春节的时候，这家人的几个儿子总会把火药装进一截铁管中，夯实后接上引线，竖立在老街中央，点燃引线，巨大的爆炸声，让半条街的楼房都震动着，以此巨响来辞旧迎新。

青果店的另一头是个转弯角，转弯角的那爿铺面进深比正常的铺面要小很多，正好只够摆上一张八仙桌。这个转角铺面的主人是兄弟俩，做的是客家传统的发粄生意，哥哥叫老二，五十多岁的样子，经常半弓着腰身，是个和气的小老头；弟弟叫老三，四十多岁，是个哑巴，身体很粗壮。发粄是客家传统食品，是逢年过节祭祖拜神或者是嫁娶宴席上必不可少的食物——红色的发粄看上去更加的喜庆。

那时的我，喜欢站在发粄店旁，看着他们兄弟俩蒸发粄，一看就是半天，父母也不太管。年轻的弟弟负责支锅、备柴、生火等粗重活，哥哥负责备面、发酵、调味等技术活。面粉发酵后，加上白糖或红糖，搅拌均匀后，弟弟老三就会准备几十个特制的小碗，在大锅的蒸架上整齐地排好，然后跟哥哥老二一起，把面浆均匀地倒注入碗中，盖上大锅盖，大火蒸30分钟左右即可出锅。揭开锅盖时，腾云驾雾般蒸汽中弥漫着甜甜糯糯的香气，这股香气，让如今的我，脑海中能随时回忆起过年时人间烟火的味道。

兄弟俩蒸制的发粄品质稳定，一个个如盛开的茶花，深受大家的肯定，生意一直不错。特别是逢年过节，预订用来祭祖拜神的很是不少，兄弟俩从早要忙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能洗刷工具，关店回家。一天，哥哥老二坐在长条凳子上休息，等着发粄出锅；弟弟老三在忙着收拾杂物。哥哥向站在旁边的我招了招手，让我走到他的跟前，他从旁边的蒸笼里拿出两个发粄，放到我手上，轻声对我说：“来，拿去吃。”我连忙推开，说父母教我们不能随便吃人家的东西。他把香烟从嘴里取下，眯着眼对我说：“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爸的小学同学，你告诉他，是我给的，他就不会骂你的。”说完，站起身，帮着弟弟老三收拾桌子、洗大锅，整理东西准备收档关门。而我手中的发粄，尚有余温。后来我问了父亲，卖发粄的老二是不是你的同学，他怎么看起来比你老好多。父亲是怎么回答的我忘了，只记得有一次我看见父亲和他坐在发粄店前那长条凳上，分抽着烟，唠着家常。

几十年前的旧事，如今回想起来，竟如同明月下湖水的粼粼倒影，为我青涩的旧梦寻回一点记忆中的残垣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