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伟杰
人物简介: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兴宁县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农民山歌手巫敬谦(1906-1976)。1952年,南方通俗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前身)为他出版了《农民巫敬谦山歌集》。据1985年编撰的《罗浮区志》记载:巫敬谦创作的山歌作品,有100多篇3000多首在《华南文艺》《广东文艺》《南国演唱》以及地区、县文艺刊物等发表过,有2篇获评省级二等奖,12篇获地区、县级评比得奖。1994年出版的《兴宁县志》人物卷“传略”篇,称巫敬谦“成了全县民歌创作的带头人”。
巫敬谦,兴宁县罗浮镇浮南村人。出身贫苦,长年以打短工、做长工、挑担上江西挣“脚钱”为活。他生性乐观,谈笑风生,老少同乐,说起话来好像连珠炮般地不停,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为“老货”或者“敬哥”。在长途挑担的岁月中,他学会了唱山歌抒发情怀,苦中作乐。例如,对生活的艰苦,他这样唱道:
长年穿嘅烂衣裳,三餐食嘅鲜粥汤;日里住嘅茅棚屋,夜里睡嘅烂眠床!
担子压到背都驼,累日累夜苦奔波;肚饿就缚紧裤头带,解渴就用唱山歌!
他的山歌远近闻名,开始于新中国成立后的“土地改革”时期。当时,巫敬谦所在的浮东乡是全县三个土改试点乡之一。省土改团来到村中(时称为黄沙溪村)开展土改工作,当天晚上,村农会召开迎接土改团同志的座谈会,作为贫农代表参加会议的巫敬谦心情十分激动,即席唱出了一首山歌:
听到土改同志来,农民心花哇哇开;牵手牵脚来相问,恰似见到亲爷哀,几多辛酸吐出来。
谁也没有料到,巫敬谦的山歌一唱,当即激起了参会者的共鸣,大家义愤填膺,直呼:“打倒地主阶级!”有的人高呼:“唱得好!再来一首!”于是巫敬谦就再唱了几首:
当初地主待穷人,一时半刻冇放松;身上如同索麻绑,搞到手脚都难动,地主心肠的确凶。……
第二天一早,土改工作团的领队登门拜访,跟巫敬谦谈心,对他唱的山歌作了充分的肯定,并且鼓励他以后要结合时政多唱、多创作山歌。这番谈话,使巫敬谦大受鼓舞。从此以后,他几乎是逢会必写山歌,逢会必唱山歌。例如,在控诉旧社会、发动大家参加土改的大会上,他就唱道:
想起当日耕田侪,黄连树上吊苦瓜;黄连树下埋猪胆,从头苦到脚底下。
想起旧时真凄凉,单衫单裤起盐霜;日里洗衫夜里着,夜里洗衫晒月光。
土改同志到村中,全村农民好威风;斗垮地主分田地,勤劳生产唔怕穷。
房唔分来姓唔分,贫雇中农一家亲;分到田地勤生产,从今当家做主人。
1952冬天,“土改复查”运动开始。村上开动员大会,但是群众来了发现是斗地主“炒冷饭”,感到没有意思,都是坐了不一阵子又走了。眼看大会要半途而废,坐在台下的巫敬谦心急了,就跳到主席台,打开嗓子唱了两首山歌:
花生榨油爱加尖,土改工作做煞猛;地主恶霸唔斗倒,分到田地也难耕。
地主恶霸心肝横,表面装死心里生;渠就好比咸菜样,定爱擦熟放入瓦。
两首山歌,三言两语地将土改复查跟大家的切身利益形象地“挂上了钩”,大家听到后,马上明白了道理,又纷纷回来开会,积极参加土改复查运动。
在宣传新《婚姻法》的群众大会上,他唱的是:
封建制度几千年,嫁鸡随鸡冇变更;哑子吃着黄连苦,石下种兰屈一生。
封建束缚真可怜,青年守寡愁煞人;蛤蟆老蟹有双对,为何青年要单身?
新《婚姻法》规定哩,同姓也可结夫妻;总爱两人心甘愿,乡上登记就可以!
巫敬谦唱的山歌,都是他自己创作。他认真学习党和政府的政策,又熟悉群众的心声,熟悉群众语言,因此唱出来的山歌就是群众的心声与政策精神的有机结合。他的山歌,有好些生动精辟的词句,就是群众口头语言的巧妙运用,使人们听起来很亲切,很熟悉,于是常常不胫而走,流传很广。
1952年春天,广州的《华南文艺》编辑部将巫敬谦的山歌选出了75首,编成《农民巫敬谦山歌集》,交由南方通俗出版社出版。山歌集分14个部分,如土改民歌、参军歌、新婚姻法歌等。省城的出版社主动为一个基层农民出版山歌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但是,对于这本山歌集,巫敬谦在高兴之余,也有遗憾。他对文化馆的同志说:“这本山歌集编得很好,这是对我们所有农民作者的极大鼓励!但是,我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你们看这首歌的这一句,我的原句是‘单衫单裤起盐霜’,可现在印出来的是‘衫衫裤裤起盐霜’,这就不是我的真实生活了!而且,这样一改,这首歌的内容也就前后矛盾了!一个人既然有‘衫衫裤裤’——好几身衫裤,又何苦要‘日里洗衫夜里着,夜里洗衫晒月光’呢?”后来,文化馆的同志写了信给编辑,编辑也来信道歉。
巫敬谦在新中国成立后上了农业社的扫盲夜校,坚持学文化,学会了用笔头将山歌写下来。1954年,他与其他作者组织成立了罗浮业余文艺创作组。在他的带动下,罗浮创作组作为兴宁县文化馆的重点业余创作组,坚持了二三十年,培养了一批业余作者,例如罗焕文、谢道全、巫文稚等人。1972年的一天,《南方日报》副刊为罗浮创作组推出了好几个作者、20多首民歌的“专辑”。
当时同是罗浮文艺创作组负责人之一的罗焕文后来撰文回忆,巫敬谦“对创作有着高度的负责精神和严谨的态度,还有一股顽强的韧劲,很值得一提。创作这码事,他吃饭、走路、干活都惦记着。他常常是钢笔(县宣传工作组奖给他的)纸张随身带,每逢灵感一动,都要马上掏出笔写下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思路一开,歌涌心头,不管是天寒地冻都要一骨碌翻身起来,把所想到的写下来之后,这才安心再睡。同时,他对自己的作品,每一个字,每一句歌,都要做到字斟句酌。有时候他把稿子寄出去以后,又觉得某个字、句还有不妥之处,便马上写信去收稿单位要求修改;有时候稿件刚刚投入信箱,他就跟邮局的同志商量索回原稿再行修改(引自罗焕文《忆农民歌手巫敬谦同志》,原载《兴宁文史》第四辑,兴宁县政协文史委1984年出版)。
巫敬谦为人真诚、淳朴,跟他有所交往的人都会称赞他。当时的县文化馆业余文艺辅导老师、后来的离休干部陈捷,在晚年撰写的一篇文章中,回忆了巫敬谦的一件使他感动了几十年的往事:1959年春天,陈捷在罗浮公社石蕉大队谢屋生产队支农。有一天中午,在罗浮公社文工团担任创作员的巫敬谦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巫敬谦说,文工团巡回演出今天圆满结束,公社领导表扬他们,特意给他们加了一点菜。“我知道陈捷老师你在这里没有什么吃的,我特意给你带来了,你趁热将它吃了吧!”说着,就打开手中的一个布包,露出了一钵还暖和的米饭,饭面上有两条半煎半煮的两手指大小的鱼,还有几块白皙白皙的肥腻腻的猪肉。陈捷见此情景,感动得泪水都流出来了!因为在那个困难年代,巫敬谦同样也是没有什么吃的!而且他是特地从公社走三四里送来!陈捷不肯吃,巫敬谦也不肯带回去,正在推让之时,生产队长来了。陈捷当下灵机一动,就提议:“那就我们三个人分享这钵子饭菜吧!”(详见陈捷回忆录《小草集》,1999年自印本)
1972年10月中旬,巫敬谦受邀参加在梅城华侨大厦举行的梅县地区文艺创作评议会(兴宁县有7人参加),在会上作了《活到老,学到老,唱到老》的经验发言(大会共有7位个人经验发言)。在发言的最后,他唱了一首山歌表达决心:
我虽年龄近古稀,雄心壮志展翅飞;学到老来写到老,革命的笔头写到尾!
1976年,巫敬谦在家因病去世。兴宁县文化局和罗浮公社都派出干部参加了他的追悼会。1994年版的《兴宁县志》人物卷“传略”篇,称巫敬谦“成了全县民歌创作的带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