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漫
我的外公是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在我的记忆里,他不爱外出社交,总是一个人站在书桌旁边,写着毛笔字,直到晚上两点多也不肯休息。他除了爱写字,还喜欢看书,因为在他一颤一抖地写着毛笔字的身后,有一面覆盖着无数书籍的书墙。
我每次到外公外婆家,就会跑去外公书房,他写字我就坐在他旁边的地面上,随便拿上一本书看。外公写字,我看书,我们爷孙两个,一老一小,有时候一待就是一个下午。那时候,外公书房没有那些孩童喜欢的寓言故事,我看的都是类似对联集锦、人物传记或者佛经之类的书籍,好在那时候我已经五六年级了,外公的书,我大概都看得懂。里面的诗句押韵和人物故事透露出来的智慧时常让我赞叹不已。
于是,我越发喜欢到外公家看书。奈何外公家的书籍太多,我怎么看都看不完,每次外公又板着脸十分严肃,我也未曾开口向他求借,那时候也不知道原来书也可以借完归还的。于是每次趁外公沉迷于书写时,我便轻手轻脚,把书塞在衣服内侧,蹑手蹑脚地将书“偷”走了,后来合计着,少说也有十几本。现在想来,外公应该是知道的,毕竟在我自己拥有书墙后,我发现,哪怕少了一本,我瞥了一眼就清楚。可外公从来没有呵斥我,总是像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长大后,我想着,我很幸运拥有一个爱读书的外公,他启发了我爱读书的心,保护了我想拥有书却“不择手段”的自尊心,让我得以心安理得做一个孔乙己。
后来爸爸妈妈外出务工,一年才回家两三趟,每次回来也是匆匆忙忙,于是我便没有那么频繁出入外公家里了。随着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外公家的那面书墙在我的脑海里就越来越清晰。可是那时候我家庭条件一般,家里负担不起给我筑一面高高的书墙,我拥有的那十几二十本书,只是孤独地倚靠在掉灰发霉的墙边上。有一次,恰逢妈妈回来,我跟妈妈说:“妈妈,我长大后也想跟外公一样,弄一面高高的书墙。”妈妈听后回答我什么话,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第二天睡醒,我的书桌旁边,竖起来一个三层的塑料柜子,就像一个小型的书柜。原来,妈妈去跟卖水果的店家要了三个长方形水果筐,拿回来之后把筐打横,三个叠在一起,再用绳子把它们连接起来,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小书柜就完成了。那时候,我内心激动不已,十分欣喜,我的妈妈总是这样心灵手巧,哪怕家里条件拮据,她也尽力满足我们所提出的条件。我高兴极了,将我拥有的书,全部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柜上,不过我的书太少了,还放不满第一层。于是,为了让我的书柜更加充实,我将我以前用过的教科书也全部翻出来,放进书柜里。看着满满当当的书柜,我开心之余还有些不悦,毕竟外公书墙上都是课外书,而我只能拿教科书在书柜上充数,这真算不上是个英雄啊!于是从那以后,一年之中,爸妈回来的那几次,我都央求他们为我买课外书。他们每次回来,不是带我到书店买书,就是在深圳为我带回一本书。我还记得爸爸从深圳给我带回的第一本书,封面是浅绿色的,名为《好词好句》。当时拿回来还没有开封,书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塑料包装,我爱惜得不得了,当时忍了好久才把它撕开。打开第一页,我看到的人生第一个好句是:“父母的爱像阳光,温暖了我的人生;父母的爱像泉水,滋润了我的心田……”
就这样,妈妈用三个水果筐做成的一个书柜,陪伴了我的整个少年。我在属于我的书柜旁,不断建起我和知识之间的那道桥梁,不断编织我对文学的向往之梦。
高考之时,我想报我最喜欢的历史专业,可能因为幼年时在外公家里读了大量的历史类书籍,也可能因为我的历史老师讲课格外生动,所以我历史学科特别擅长。我时常希望以后成为一名考古学家,但无奈我分数不够,只能选一个与历史有点搭边的专业——汉语言文学。在大学学习的这四年,是我人生中最充实的时期,我除了上课之外,其他的时间都扎根在图书馆,我每次都往文学区钻,一坐下去就是一整天,有时候晚上熄灯闭馆,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在那里,我曾因为余秋雨的《文化苦旅》而梦想着到远方去一探风光,也曾因为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在图书馆嘤嘤哭泣一下午……总之,那些岁月里,文学赠予我的礼物,滋养了我的余生。大三下半年,我发现,图书馆放文学类书籍的那一整个区间,我能够清楚每一本书的摆放位置,每次要找书,我都能够凭借自己的记忆找到。大学图书馆让我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上,不仅有书墙,还有专门拿来装书的屋子,我爱它,并在心中默默地幻想着,总有一天,我也要拥有一间摆满书籍的房子。
大三时我就开始写作了,可能因为厚积,所以写作时极其流畅,信手拈来。我越读书就越爱写作,越爱写作就越爱读书。后来发现,写作和读书似乎是密不可分的,看书看多了,在脑里积累太多忍不住需要向外释放,于是拿起笔来呼呼写一通,把内心所感所想都宣泄于纸上。当我不断写啊写,写到没有灵感之时,又得到书中去寻求源泉。总之,这两者之间相辅相成,少了谁都不行。
后来我的文章经常被采用了,拿到稿酬之后,我就把稿酬拿到书店换成了书。就这样,写作发表后买书,看书之后又继续写作发表,长年累月,我用我的稿酬在家里也筑起了一面高高的书墙。每当晨起或者午睡醒后,我都会端着一杯水,在书墙下的卧榻旁边,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不知不觉,外公的书墙、妈妈的书柜和大学的图书馆在我记忆中渐渐模糊,我都忘记我何时不再执念于要一面书墙了,但是读书与写作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能缺失的部分。现在的我也不再去追求要一面书墙了,而是我在哪个地方待着,哪个地方就会筑起一面由书籍垒起来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