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艳梅
关于爷爷,有太多的话想说,太多的事想记录。尽管爷爷已不在人世,可一想起他,那些过往的如烟琐事就会浮上心头。当我坐着高铁飞速前进时,我会想:如果爷爷也能体验这样快捷的交通方式,他一定会兴奋得像个孩子。他一直都是一个闲不住的人。60多岁还要骑摩托车,即使摔跤骨折,等他恢复,他还是会雷打不动地每天往外面跑。
过年的时候,给家人准备红包,我会下意识地提醒自己去银行换最新的纸币,这是爷爷留下的传统。每年他为我们准备压岁钱时,都要特意去银行换崭新的钱。崭新的压岁钱让人更感新年的喜气。
爷爷的爱很细致。他会真正地爱屋及乌,爱你所爱。我从小喜欢养花,它成了我学习之余仅有的放松。神奇的是,我养的那几盆花从初中起便一直坚强地活着,偶尔发黄打蔫,也都挺了过来。后来我在外求学、工作,无暇再照顾它们。过年偶尔回老家,发现它们竟然依旧葱郁坚挺。奶奶告诉我,是爷爷一直帮我照顾着呢!
爷爷爱我,我也爱爷爷。从高中住校起,我便每周末都给他打电话。每次电话接通,人未语,爷爷爽朗的笑声便传来了。我们之间隔了半个世纪,能聊的话题并不多。于是,每次几乎都从“吃饭没”“天气怎么样”开始。我大学在海南,爷爷每晚必看海口天气;在南京读研,爷爷便转而关注南京;到了上海工作,上海的天气又成了他的关注点。天冷要加衣服,下雨要带伞,台风天不要随便往外跑——这些再寻常不过,甚至会让人觉得啰嗦的话,却是他牵挂我的独特表达。
2017年夏天,爷爷病重,只能躺在床上靠止痛药勉强维持。爱笑的爷爷,一向健谈的爷爷,从不愿意在家闲着的爷爷,最终只能以自己最不喜欢的方式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老家的一切也仿佛沾染了主人的气息,变得颓败。记得那时小妹在家给我发来了这样一条短信:
“姐,还记得家里那口井吗?这么久了再看那口井,感觉真是又矮又小,锈迹斑斑,出水口的塑料圈还是很久以前爷爷换的。我装了一些水倒进去,摇啊压啊,愣是没压上水来。它以前多好用啊。病床上的爷爷是否也像这口井一样,再也无法流出汩汩的泉水?”2017年11月,爷爷告别了这个世界,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了病痛的折磨。
可是,我又想,也许就像《寻梦环游记》里坚信的那样,只要爷爷依然活在我们的思念里,就不是真正的死亡。过去的好多个梦境里他清晰的面庞,照片里他依然微笑的模样,甚至此时此刻他引导我敲击下的每一个文字,都是他存在的印记。
我的爷爷永远慈爱,他从不对我们疾言厉色,摆大人的架子,即使犯错,也多是温和地批评。更多的时候,我们笑着聊天、笑着分享美食,就像朋友一样。
我的爷爷永远不闲着。他爱出门,几乎认识市场上每一个摊主,他喜欢和他们谈天说地;他忙着修理坏掉的东西,下午会去祠堂大厅的板凳上午睡,和人打牌;晚上看电视,关注国家大事、国际新闻。
我的爷爷永远好奇。当村里的老人都在用老人机时,他已经能熟练地使用智能手机,他和我们微信视频,上网看新闻、视频,手指在屏幕上灵巧地滑动。
我慢慢长大,他渐渐老去。我见证着一条条皱纹爬上他的脸庞,可是,在他身上,我却从没有感受过衰老、颓败的气息。他热情地拥抱生活,始终好奇地打量世界,勇于尝试新鲜事物;他真诚地关爱家人,永远那么地细致、温暖——这是他最让我钦佩的品质,亦是他教给我关于生活最重要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