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山
为自己编了两部书,一部是长篇小说,一部是杂文集,长篇小说是单列,好办;杂文为让它更纯粹,突出了其针砭时弊的特点,剩下一批拉拉杂杂的短文,则不好归类。正犯难时,一首禅诗蹦了出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诗意简言之,就是有即无,无即有;引申开来,大就是小,小就是大;没有特点就是特点,无从归类即为一类。顿悟之余,灵感的大门即被叩开,书名就叫《百味人生》。百源于许多个一,本乃散兵游勇,微不足道,有近似于无,而一旦凑成个整数,就是方面军,阵容齐整,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把这些五味杂陈、难以归类的文章,以百味统之,组合成书,品味人事,感悟人生,不就是地道的散文集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可谓正合“孤意”。
何止正合“孤意”呢,也正好契合我的散文观——大散文。散文是最自由的文体,可以记叙可以议论可以抒情。所谓的“记事散文”“抒情散文”等分类,窃以为是散文模式化的一种表现,是散文写作的条条框框和桎梏。正因为此,我一直主张散文文本的回归,回归到那种不为形式所束缚的自然、原生状态,主张写作者没有必要过多去追求文体的规范化,尤其不要刻意去做散文,更不要去模仿某种模式,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这种散文观,不管正确与否,都不可避免地影响着我,体现在我的写作实践中。小说我是做出来的,杂文是挤出来的,唯有散文乃兴之所至,信手拈来。如果拿它与正经八辈的所谓的“艺术散文”相比,它很可能是成色不足,甚至是拉杂不成体系的。一言以蔽之,它就是随意的产物。
然而,写作可以随意,编书却随意不得,还是要有一定的文体意识,以方便阅读、研究——倘有人愿意研究的话。鉴于此,我把这些拉拉杂杂的文字,分成三个类别。一类近似于正宗的“艺术散文”,编在“雪泥鸿爪”集里。这类散文写得少,有时想写,又被琐事给耽搁了。那年在英国伦敦旅游,晚间彳亍街头,忽见“大本钟”尖顶之上,挂着一轮明月,又大又圆,光呈橙黄色,格外明亮,怦然心动,便想写一篇以环保为主题的散文《伦敦的月亮》,回国后俗务缠身,就把它搁置一边,现在再来补写,恐怕就找不到那种感觉,徒留遗憾。此小集还有一个小分支,即那种截取生活的一个小断面,具有一定情趣的生活素描类短文。它是专为报纸的专栏写的,仅仅写了十来篇,若再写下去,就有可能成为“小男人散文”的始作俑者了(其时还没有出现“小女人散文”呢)。二类是随笔杂文,编在“茶肆漫笔”集。其中“辑一”为生活随笔。我以为,它是林语堂倡导的谈天说地的闲适小品文的延续,当时正风靡报刊,著名作家刘心武是领军人物。我也不自量力,为之推波助澜,且自认为摸到了点门道,写的这类文章有一定的生活气息,行文也算流畅自然接地气。拢共写了十来篇,便随着这股热潮的消退而搁笔。编在辑二辑三的是杂文随笔。其中辑三是近二三年来写的杂文选编,目的是检验一下我的脑子有没有老化,是否潜伏着海默尔茨综合征。我一贯认为,杂文与随笔是没有必要分类的,它们都可以归属于散文。有一种观点认为,“杂文是没有媚骨的散文”,就一语道破它的特点和归属。随笔就更应归属于散文。余秋雨的大散文《文化苦旅》,其中有不少篇章就是文化随笔。本书的这类旧文之所以没有编入我此前出版的杂文集《开窗亮话》,是缘于其题材和表现手法的细微差别。这些文章皆为小题材,谈世事描世相论人生品生活,写法也较为轻巧、取巧、讨喜,找一件生活琐事,小角度切入,从容道来。第三类勉强算是文学评论吧,编在“门外谭文”这一集。小标题开宗明义,申明自己是文学评论的门外汉。事实就是如此,于此道,我既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专业人员,缺乏必要的专业素养,对那些玄而又玄、能唬得人晕头转向的评论术语、套路更是一窍不通。我只是一个文学编辑,以编辑的视角,去谈我所接触到的作品;谋篇布局,行文风格更像随笔。有位文学史家看了我为某选集写的序言,惊叹“你真牛,评论竟然写得像你的杂文随笔”!我不知道这究竟是褒是贬。我敢把这类文章放入本书,除了有“凑”——出单行本字数显然不够故非“凑”不可——的意味,恐怕也还有这么一点点“底气”吧?
出这部小书,借机宣示一下自己的散文观,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改变一下人们对我的印象。在人们普遍的印象中,我就是个写杂文的,身上带有杂文人那种自命清高、不入流俗、爱挑毛病、咄咄逼人的臭脾气。有位文友就曾对我说,看你像个文弱书生,温柔敦厚,说话斯斯文文、慢声细语,怎么写起文章来却总是锋芒毕露?我想这位文友肯定只读过我的部分杂文,以为我只会鼓捣这类文字。这实在是个误会。若论写作时间的先后,我先学写小说,然后才写杂文和其他文学作品;论数量,我写的杂文随笔虽篇数多(近300篇),但字数却没有超过小说;论品类,我除了诗歌,各种文学体裁均有尝试(当然仅仅是尝试),即便是诗歌,近些年来也写有几首,只不过是不入流的讽刺诗、打油诗罢了。我自信有侠骨傲骨,也有蜜意柔情,内心深处柔软得很,真正了解我的人常常会责怪我心太软。我的文学审美“不偏食”,钟爱金戈铁马,亦喜小桥流水;崇尚阳春白雪,也不排斥下里巴人;体现在文章上,也不尽是大题材大视野大道理大彻悟大开合大气魄大话语大批判大爱恨,当教师爷指手画脚;也有小题材小视角小哲理小感悟小摆设小情趣小幽默小赞弹小恩怨,涉及人间烟火饮食男女家长里短儿女情长。有这本书作为补充,或许更能展示一个较为全面的自我。如能达此目的,吾愿足矣。
前面说过,此书是我部分余稿的缀编。由此想到敝乡的一句俗谚,“好货沉底”。姑且拿它作为本书的广告词吧!然则广告都有水分,“不信广告看疗效”。是否真如“广告”所言,就看“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