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武

张屋村地处山区，经济比较落后，村里的事务复杂琐碎，工作不好做，村干部为此焦头烂额，又没几块钱补助，几任村支书都待不下去。上一任是黄书记，黄书记做事本是雷厉风行的，在张屋村，雷却响不起来，任职不到一年就辞职了。后一任是张书记，交接的时候，黄书记提醒张书记，张屋村人太刁蛮，小心为妙。张书记说，都是本村人，我咋不觉得？黄书记说，我的摩托车皮座半年里被割了好几次。张书记说，还好，没有把你的车偷走。黄书记又说，上个月，我额头被人弹弓射起了个包包。张书记说，还好，没射中眼睛。黄书记说，试试看，让你额头也起个包包。张书记说，谁弹弓射得这么准，我送他一把上好的弹弓。黄书记说：“你，你，你……这是什么话？”张书记说，乡里乡亲，射我干啥？黄书记说你试试就知道了。

张书记上任后，头一件事就是有人私宰猪，被举报了，执法人员急匆匆赶到村委办公室，问张书记：“你村张某私自宰猪，我们大老远都知道了，你这村支书还不知道？”张书记说：“什么？私宰猪，这还得了。走！我马上带你们去，对这些违法行为要坚决打击！”张某家并不远，可是张书记带着执法人员绕了一条特别长的山路，大家走得满头大汗。一路上，村支书顺便介绍了张某的家庭情况，上有老下有小，过得不容易。然后又说，张某好不容易养大的猪不幸死了，舍不得丢掉，卖又没人要，就私自宰了，这回张某买猪苗的钱都没着落了。执法人员听了，说：“算了算了，不去了。”

执法人员走后，张书记来到张某家，问道：“怎么改行卖猪肉了？”张某支支吾吾，张书记走时，张某送他一料猪肉。张书记说：“谁敢吃死猪肉？”张某小声地说：“是活的。”张书记严厉地说：“你还好意思说，下回我第一个举报你。”张某脸红红的，尴尬地说：“不敢了不敢了。”

上任第二件事，就是救济款发放的问题。村里的徐家，两个老人患重病，家里入不敷出。先前黄书记去发放的时候说：“你家是贫困户，这是政府发的救济款。”不承想被徐家怼了回来，徐家说：“我有手有脚有力气，哪里要政府救济？”黄书记气得甩手走人，背后说徐家不知好歹。张书记来了，知道徐家最近疏通了一条水渠，很多户都可以用。书记带着钱和大米上门去了，说：“水渠让你费了好多时间和精力，辛苦了，辛苦了，你为村里办了件大好事啊，没什么可以感谢你的，村里决定送点大米和一点小钱，还请收下。”徐家说客气客气，然后爽快地收下了……

第三件事，就是计划生育。那年代，计划生育是头号复杂的事。在农村，养儿防老，这是千百年来的习惯，没有儿子，就断了香火，在族谱里就断了记载，在农村被人瞧不起，更有甚者，没有儿子连抬寿的资格都没有。黄书记的做法是“有法必依，执法必严”。黄书记带着计生工作队已经让几家纯女户结扎了。

村里李家工作特别难做，李家已经三个女孩了，是结扎对象，可是谁也做不动李家的工作，如果来硬的，他兄弟多，闹出大事来谁都不好交代。何况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眼看李家老婆第四胎又八个月了，于是被列为重点计生对象。先前黄书记去做工作的时候，说：“只生一个好，政府来养老，你怕个啥？”李家牵着狗，说：“政策时时变，儿子给老子端香炉的风俗却没有变，我死了你会来给我端香炉吗？”黄书记猝不及防，结结巴巴，狼狈不堪……

前一天，张书记去开计划生育动员会，第二天，镇政府和派出所就联合执法，并且还开来了拖拉机。那阵势，连村里的狗都吓得藏了起来。上级来人，自然是由村支书陪同，张书记说：“坚决落实计划生育政策，这些超生游击队，要坚决抓来结扎！”张书记说得斩钉截铁，威风凛凛地带着工作队直奔李家。上级都觉得张书记确实是个好干部。工作队来到李家，可是李家夫妻跑了，于是要搬李家的眠床和大橱，张书记亲自动手，搬得满头大汗……

原来李家提前得到消息，连夜躲到邻县去了。两个月后，生了个男孩，于是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张书记不知从哪里给李家载来了一张大床，又搬得满头大汗……

做满月的时候，请了八张桌，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张书记竟然坐了首席，跟村里的老大同桌，席间，李家过来敬酒，对张书记说：“要不是你提前……”张书记赶紧说：“喝酒喝酒……”

喝完满月酒，张书记对李家说，过段时间要去结扎了，李家说，一定一定。

张书记落实政策，非常得力，得到上级部门的一致肯定，几年下来，被评为“模范村支书”，而且一直做了二十年村支书……

而今，村支书已经不再叫做“村支书”，已经是成为“村委会书记”；张书记退下来也近二十年了，每年春节，去给他拜年的人都很多，李家总是来得最早，而且大包小包的……

而那个黄书记，去他在外地工作的儿子那里住了，不知为啥，总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