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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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版:读书
2023年11月5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映照出一个时代的背影
—读黄永玉《还有谁谁谁》
□胡胜盼

2023年6月13日,99岁的黄永玉先生因病逝世。6月底,他的最后一本新书散文集《还有谁谁谁》出版。此前,当编辑和美编把样书送到黄老手里时,他曾说:“这本书出来,我终于可以睡好觉了。”年近百岁,一切都已经是云淡风轻。读《还有谁谁谁》,一种千帆过尽自从容迎面而来。

故事易写,岁月难唱。13篇回忆故友之文,组成了黄永玉的最后一部散文集。《还有谁谁谁》沿袭《比我老的老头》中个人回忆史的写作脉络,记述了与多位故人相遇相交的过往岁月。书中最近的文章是五月份,的的确确是写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翻卷书页,穿过流年的罅隙,我们看到了前辈贤士鲜为人知的一面,他们是如此鲜活有趣,同时也看到了人性的幽微与深邃。个人命运的浮沉与历史岁月的动荡在寥寥数语间交织,最终叩问的是时代深处的荒诞。

黄永玉说,“有朝一日告别世界的时候我会说两个满意:一是有很多好心肠的朋友。二是自己是个勤奋的人。”黄老之勤奋已毋庸赘言。那些“好心肠的朋友”自然是最吸人眼球的。“王世襄是一本又厚又老的大书,还没翻完你就老了。我根本谈不上了解他。他是座富矿,我的锄头太小了,加上时间短促,一切都来不及。”《只此一家王世襄》生动诠释了什么叫“由衷折服”,他们的惺惺相惜令人深感震撼,高山流水的情义照拂的是不可见的绝世风景。《让这段回忆抚慰我一切的忧伤》倾情书写黄家与香港《大公报》潘际坷、邹絮嫉夫妇肝胆相照的60年情义。《差点忘记的故事》里,读者看到的是一个平等宽厚的蒋经国。“唉,唉,铁柱你怎么一下子七十多了。”《迟到的眼泪》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悲伤感慨满怀。哀萧铁柱之西去,更念其父萧乾之情深义重。

黄永玉,一个写过《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的湘西汉子,似乎真的是没有忧愁的。然而,无愁并非无情。无情未必真豪杰。《你家阿姨笑过吗?》里的曹阿姨经历了丧夫丧子之痛,但仍保有生活的希望。只是她好像不会笑了。有好事客人问:“你们家这个曹阿姨,怎么不见笑容?”黄永玉厉声作答:“你要是清楚她上半辈子的事,你都笑不出!”黄老的女儿黑妮每次回来都去看望曹阿姨,阿姨曾说:“可惜我老了,要不然去帮你们看家。”黄老接着写道:“这话说了就说了,听了就听了。现在想来,为什么不马上接她来呢?”这话读起来清清淡淡,仔细一回味,酸痛,酸痛。正如同黄永玉自己点评曹阿姨的笑,“她懂得人生,她也笑,她笑得不浅薄。她有幽默的根底……值得笑的笑。”他内心涌动的一腔热情也绝非矫揉造作的浅薄,而是一个哲人对生命的厚重之爱。

在中国美术界,黄永玉无疑是“泰山北斗”级的人物,但在许多场合,他却不止一次说:“文学在我的生活里面是排在第一的,第二是雕塑,第三是木刻,第四才是绘画。”“有三个人,文学上和我有关系,沈从文表叔,萧乾三哥,汪曾祺老兄……我开始写书了,怎么三位都离开人间了呢?文学上我失掉三位最服气的指导者。如果眼前三位都还活着,我的文学生涯就不会那么像一个流落尘世,无人有胆认领的百岁孤儿了。”黄永玉看重领着自己走上文学道路的沈从文、萧乾和汪曾祺,也看重自己“写作者”的身份。“一辈子见过郑振铎先生三次。我认得他,他忘记了我。就像小林一茶先生说的,这世界如露水般一样短暂。”《郑振铎先生》里,黄永玉就像是一个热衷于追星的小年轻,抱着鲜花任凭目光落寞地洒向远去明星的背影。正因为逐梦文学,在世间的美好与丑恶、人生的幸福和苦难中,黄永玉也为自己建立起一种为生命立传的文学自觉。

最初看到书名《还有谁谁谁》,难免哑然失笑。老爷子实在是太好玩,大概也只有他能想得出如此书名。及至读完全书,笑容从逐渐消退慢慢变成了凝固。“我坐在桌子边写这篇回忆,心里头没感觉话语已经说透。多少老友的影子从眼前走过,走在最后的一个是我。”黄永玉深广的忧伤浓缩在一本书里,向世人昭示一个生命的百年沧桑,一部人的命运影像,一种情感的热烈与寂寥。在这一场“还有谁谁谁”的问答游戏中,谜底似乎就在谜面:只是我我我。黄永玉记录下他们的真性情,就是在记录一种旷达自由的生活方式的消散,一种属于一代人的精神质地的隐逸,也袒露着一个忧伤而狂野、独立而自由的世纪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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