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厚
一日,见报刊登载《做符杓》一文,深感客方言的式微。作者写错了。梅州客家人常说的pu2 shok7 、pu2sok7,当写作“匏勺”或“瓠勺”。
瓠,今普通话读如户,《客英词典》注音是pu2。客家人常吃的pu2儿,就是瓠。瓠即葫芦。“葫”本来指蒜。宋人撰写的训诂书《尔雅翼》称:“大蒜为葫,小蒜为蒜。”后来因为读音相近,“葫”成为“瓠”的俗字。
“瓠”与“匏”古时相通互释。匏,即制成勺等容器的瓠,从瓠而能包容器物也。客家人读“瓠”“匏”为pu2,可能是误作“蒲”。由罗美珍、林立芳、饶长溶主编的《客家话通用词典》就收有“蒲勺”词条,同时也注明其本字是“匏”。现在还有许多客家人将“瓠瓜”写成“蒲瓜”,也称南瓜为“番蒲”“黄蒲”。其实,蒲指的是香蒲、菖蒲一类草本植物,与瓠差别很大。
瓠是客家地区最为常见的果蔬,匏勺过去在农村也很常见。大多数人并没有意识到它们对于古代华夏族人的重要性。几千年来,瓠瓜和匏勺在中华民族的日常生活中存在感很强。
两千多年前,庄子就曾与惠施讨论瓠和匏勺——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庄子·逍遥游》)
惠施认为瓠大无用,装水多了拿不起来,剖开做匏勺又没有那么大的水缸来安放,只好砸烂了事。庄子说,可以做成船去浪荡江湖啊。
匏勺是古人婚礼必备之物。《诗经·豳风·东山》是先秦时期描写一个远征士兵思家的诗歌。诗云:“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诗中的“瓜苦”犹言“瓜瓠”。“苦”同“瓠”。古代婚礼中用瓠行合卺礼,剖一瓠瓜成两匏勺(或曰瓢),夫妇各执一勺饮酒,两匏勺合为一葫芦,寓意新人好合。这种礼仪演变为今之交杯酒。诗歌中主人公思及“瓜苦”和“栗薪”这些婚礼用品,实际上是在思念新娘子。
古人吃瓠瓜,做匏勺,还吃瓠叶。《汉书·食货志》:“菜茹有畦,瓜瓠果蓏。”《诗经·小雅·瓠叶》:“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可见瓠曾是古人常吃的蔬菜。
瓠瓜内的种子雪白可爱,古人用于形容美人的牙齿。《卫风·硕人》极言庄姜之美,说她“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瓠瓜虽好,也有毒害。有的瓠瓜味道发苦,这种瓠有毒,不能吃。科学家说这是瓠在生长时受到侵害,产生一种毒素——苦葫芦素来保护自己。古人很早就发现了这种现象。《诗经·邶风·匏有苦叶》云:“匏有苦叶,济有深涉。”《国语》云:“苦匏不材于人,共济而已。” 《论语·阳货》中孔子说:“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这三则诗文表明了古人的一个共识:苦瓠不能吃,只能系在身上利用其浮力来渡河。有的古代学者认为,好吃的才叫“瓠”,苦瓠称“匏”,只能用来制成器物。
现在的瓠瓜多是变种葫芦,适合食用,可能不太适合做匏勺。几年前我父种了许多瓠瓜,吃不完,养老了做成几个匏勺。这些匏勺舀水后内壁滑溜溜的,装水时间长了勺子变软,“其坚不能自举”。我女儿把它们戴在头上当头盔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