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益
曾经游历过松口镇,登上元魁塔,攀行在塔中狭窄幽暗的台阶,仿佛穿越到六百年前的明代。如今,“登上”陈柳金的长篇小说《彼岸岛》的元魁塔,则被带进民国时期客家人下南洋的一段沧桑岁月。
在粤东,客家人跟潮汕人一样,都有“过番”的历史。在《彼岸岛》中,作家努力重现民国时期一帮客家人远渡重洋的谋生经历,以平民视角,成功描绘出市井中性格各异的人物群相,尤其是主人公嘉木在漂泊中坚毅前行的形象,动人心怀。
故事从主人公嘉木被强势母亲一手安排下南洋开始,一位痴迷求学读书的17岁客家少年便被无情地抛向大洋凶险的风浪之中,命运注定一生要与汹涌波涛搏斗。
密集而连环相扣的故事情节,血泪斑斑地呈现嘉木初到南洋被“卖猪仔”所遭受炼狱般的生死劫难:矿湖工地上,白天在烈日烧烤中劳作,晚上则在凉水中浸泡,艰辛的劳作超越身体承受的极限,略有怠慢便有工头鞭子劈头盖脸抽打下来;而稍有不慎,双手则有被吸入机器的危险。因一次被迫反抗,便被凶狠的管工吊在火堆上“烤全羊”,“火焰伸出长舌头疯狂舔䑛”身子的惨状,那是一种怎样的恐怖和痛苦?要不是仗义的华侨黄皮及时赶到相救,只恐命丧南洋异域。小小年纪便经历非人的折磨,令人唏嘘。蝼蚁般的生命,炼狱般的环境,仿佛一叶孤舟被推向灰暗大海,在惊涛骇浪中划着木桨苦苦挣扎,随时会被风浪吞没。嘉木的生死命运,紧紧吸引人的眼球。
作家以趋近历史真相的书写,力图再现那个时期华工及华侨生活的真实场景,并为人物塑造夯实生活底蕴。
苦难磨炼坚毅与成熟。命运总算有转折,在逃离地狱般的勿里洞岛矿湖之后,嘉木与同伴来到巴城,在黄皮帮助下打工谋生。因为他的诚实可靠,黄皮交代他秘密带一笔巴城华侨筹集的资金回国,叮嘱他不许告诉任何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首次当特殊水客的嘉木便谨慎行事,连生死之交的同伴李应贤也瞒过。从此,嘉木走上水客生涯,经常为华侨送批送银回唐山。然而,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时局的艰辛,每次回唐山的嘉木,虽着一身西装,却囊中羞涩,除了几个佣金,几乎一无所有。可以说,从此岸到彼岸的往返奔波,嘉木是赤条条出来、再赤条条回去的“里外通透”的“赤子”一个。母亲巴望他到南洋彼岸发洋财的梦想,像肥皂泡般破灭。
烟波浩渺,彼岸何处?首次回唐山是死里逃生,苦力钱都打了水漂,活着回家已经万幸了。以后逐渐挣了一点,却总是拢不住。当跳海洗涮凌辱的香玉在唐山的父亲病重时,他便以香玉的名义寄批回去“尽孝”;“眼看就要凑够三头牛的钱”可以赎回母亲的执壶了,当爱国华侨为抗日发动捐款时,嘉木便“毫不犹豫把钱捐了出去”;甚至还为奸滑水客谢南企的“死批”预先垫付银元,明知无法收回,还是“一犯再犯”。 嘉木,“木”得实在,甚至“木”得过了头。他就是一个这样的水客,虽然挣不到什么钱,但却认真做事,每笔侨批,无论遇到多大变故,他总是千方百计送到收批人手上为止。每当看到唐山乡亲接到侨批时的激动和欣喜,嘉木心中就得到莫大的宽慰。一个眷恋乡梓、情系乡亲的水客形象跃然纸上,感人至深。
不止于此,在书中看似“波澜不惊”的叙事中,显露出嘉木身上更为动人的赤子形象。他多次参与华侨支持抗战的行动,在一次截劫日本运送侵华医疗物资的货船时,他扮成码头工并假装坠海,然后潜上船,趁夜色“解决”掉三个押船日本人,成功截获医疗物资支持抗战。人物行动呈现人物性格。看似平平淡淡的叙事,却将一个心存民族大义的草根英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不同于宏大叙事中流行的撼人心魄的英雄描绘,这种不事渲染平实朴素的书写,似乎更加契合英雄的本色呈现。或许在嘉木这个底层小人物眼里,对家国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是游子的本分,是赤子的义务,是人性的本能,不值得炫耀,或者压根就没想到炫耀。于是,一个转身,便湮没在红尘里。然而,这种纯朴的草根英雄,更接地气,更近人气,更打动人心!
至此,书中的彼岸在何处,或许各有各的答案。远渡重洋,到彼岸寻求发财兴家,成了多少人的梦想,更是母亲心心念念的“彼岸”所在。但是,不知是儿子的“不争气”,还是世道艰辛,母亲心中的“彼岸”变得虚无缥缈。而闯荡风浪的嘉木,竟然执着于“不来钱”的水客职业,甘愿为他人作嫁衣裳,为乡民解急济困。他一路奔波,“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他贫而乐道,守正敬业。虽不能富贵,但为人处世,只求无愧于天地。在书中,一位情牵乡梓、心系家国的感人至深的客家赤子形象,在波涛中踏浪而来。嘉木,抵达了心灵的彼岸!作家以老练而锋利的笔触,拨云见日,直抵人物精神内核,书写出客家青年心灵成长轨迹。由此在书中主人公嘉木身上,也映射出作家孜孜不倦的精神追求。
掩卷,风浪中前行的嘉木,常在脑际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