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丫
一朝花事春将尽。谷雨后, 绿肥红瘦,恰是春色未尽老,浅夏将始浓。此刻,正值桐花季。雨后的清晨,洒下一抹金色,照透了眼前的绿意。一阵风过,粉白轻盈的桐花,从繁茂的枝头挣脱出来,纷纷扬扬地随风飘落在山谷小径上,落在山涧流水间,落在路人的衣襟上。
抬头仰望树树桐花,四周青山如覆“雪”。于青砖石阶间踏花而行,微风吹过,花纷落,拂过发际眉梢。静坐一隅,任思绪倾斜。
数日前,清理手机里的存照时,翻到一张有着爸爸身影的旧照。这张相片大概摄于十六七年前。相片中,一个年轻女子坐在一匹棕色的马背上,手轻拉缰绳缓慢前行,马匹后一中年男人在不远处的路旁蹲着,正一脸微笑地看着前方马背上的女子。细看,可见中年男人双手正紧紧地抓着女子脱下的衬衣。
记忆中,爸爸温和、不多言、爱独自喝点小酒,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个慈父。在那个年代里,几乎家家户户的小孩都有被父母鞭打过的记忆。而我从小到大都没被爸爸打过,甚至从没大声责备过,只会一味地在他身边任性地撒娇、耍赖、撒野。懂事后常听妈念叨:是因为我自小体弱多病,爸爸才会对我特别宠爱,走哪都带在身边,连六月天到田间干活都要背着我犁地、插秧。
土生土长于农村的爸爸,家中三兄弟,爸爸是最小的。据说奶奶发现自己怀上爸爸时,爷爷他已外出下南洋去了,从此音信全无。在爷爷消失一年后,奶奶爱上了喝酒,每天喝得云里雾里的,对刚刚出生的爸爸也不管不问,连口奶水都不给他喝(那时的奶奶应该是得了产后抑郁症,只是在那个年代里大家还不知道有这种病,只会唾弃她像个酒鬼般每天醉生梦死)。打出生起就缺父爱、母爱的爸爸是在婆太每天抱着到处去讨百家奶喝长大的。不被自己母亲疼爱的爸爸,要长大成人,可想而知有多不易。也许正是在这般环境下长大,他才性格腼腆、勤劳、实诚、脚踏实地。
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实人,到三十多的年纪了,才经人介绍认识当时只有二十出头的妈妈。相对于爸爸那时的条件而言,妈妈算是个富家女。两人为了能在一起,妈妈曾一度跟外婆家断绝往来。他俩之间的爱情,在那个年代里也一度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爸爸当时就只是个村里的小出纳员,妈妈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触动了他的心弦,以至于后来他的整个人生里都是妈妈当家做主,妈妈才是家里的那个话事人。
随着哥哥和我的出生,加上分田到户的到来,爸爸由于在工作中做事太实诚、不够圆滑,做得不是很开心,就辞了工专心耕种分下来的田地,每天和妈妈两人带着两个娃,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他俩把属于自家的田地规划得很好,两块离水圳近的用来种稻谷,一块鱼塘旁的半旱地用来种蔬菜、瓜果,还把大队的鱼塘租赁了过来打理。
我的整个童年记忆都是:爸爸在田间地里耕作、种菜、种瓜、种甘蔗、割草喂鱼,妈妈每天卖瓜果菜、卖鱼、卖甘蔗,卖完回来爸爸已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有时饭做好了妈妈还没回的话,爸爸就会给她送饭过去吃),两人边吃边聊。每逢节假日或圩日,需要上街采购时,他俩也总是一起去一起回。爸爸看我爱吃杂粮、豆类,就总是种下我喜欢的玉米、芋头、花生、红豆、黑豆、豆角等(到离世前都还为我准备好了几大罐的各种豆子)。
爸爸有着一手好厨艺,家里逢年过节有客人来都是他亲自掌勺。小时候挑食的我,总能享受到来自爸爸的各种优待(为了哄我吃肉,他总是把肥肉咬得干干净净,剩瘦肉咬成小块给我吃),因此,我常被邻居们说被惯坏了。后来,妈妈虽也学会做一手好菜,可怎么做都还是比爸爸做的差那么一点。由于他俩厨艺都不错,加上妈妈性格开朗豪爽,为人和善,谁来了家里都热情相待,邻居们都喜欢聚在我们家。
岁月匆匆流逝,如今县城到乡村的道路上,只剩妈妈孤单地每天往返。
桐花纷飞的此刻,有点想念爸爸。起身拍去衣服上的落花,步履急促地往老屋返去。
到家,推开老式木大门,天井处野生的木瓜树已长得高出屋顶,挂满果实。爸爸亲手种下的金银花,爬满整个窗,花往架上攀去;覆盖住整个架子的葡萄藤上也已开出一串串的葡萄花来。房门紧闭,扣上了铜锁。
旧日时光里的痕迹,随风飘散在这雨后云烟中,化作春深里淡淡的念想,成了岁月中点点滴滴的回忆。